光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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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包圍,對方在靜候獵物自投羅網。

    他們在田裡撒了毒藥,遍地是老鼠的屍體。

     自從青年喪命後,信太郎便不再和任何人交談。

    他在屋内面向牆壁等待,觀察有無敵人接近小屋的動靜。

    夜裡摸黑悄悄靠近小屋的敵人,都會立刻變成一團火球,被活活燒死。

    待敵方陸續有八個人喪命後,他們似乎改采斷糧的策略。

    由于害怕被火燒死,如今已沒人敢靠近小屋。

    然而,一有小鳥飛到小屋附近,便會立刻被好幾發子彈擊落。

    走出屋外,隻有死路一條。

    原本蓋在青年遺體上的那塊布,也被取下作為取暖之用。

    小屋内的這六人,開始感到饑腸辘辘。

    盡管如此,夜裡他們仍會誦念“祈禱文”,從不間斷。

    

22

一早,當次郎老師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時,發現信太郎靠在青年的屍體旁,已氣絕多時。

    由于信太郎一直悶不吭聲,不吃不喝,而且接連解決好幾名敵人,所以他的生命也随之燈盡油枯。

    衆人已流不出眼淚。

    他們用盡最後的力氣,讓信太郎和青年并肩躺在一起。

    衆人就連行走的力氣也沒有。

    次郎老師原本打算在地面下掘一口井,但感覺不出有水湧出的迹象。

    小屋内寒意砭骨,衆人隻能蓋着棉被靠在一起相互取暖。

    飲水早已用盡,每個人皆憔悴許多,眼窩凹陷,面如土色。

     岬開始發燒。

    雖然小町老師在一旁照料,但終究也是一籌莫展。

    岬以布滿血絲的雙眼不斷地讨水喝,狀甚痛苦,但小町老師所能做的,隻是靜靜在她身旁守護。

    有時岬在清醒時會央求道:“小町老師,你唱歌給我聽。

    ”小町老師噙着淚水搖搖頭。

    因為她現在就連說話也很痛苦,在誦念“祈禱文”時,聲音無比沙啞。

    過沒多久,岬便一直昏迷不醒。

    

23

夜半時分,小町老師悄悄走出小屋。

    寒風猶如會劃破人臉龐的利刃,寒意從地面直透而來。

    敵人想必也是身心俱疲。

    這麼晚了,他們必定都已沉沉入睡。

    小屋後面的樹叢裡,應該有條小河。

    我們需要水,得想辦法弄到水才行。

    于是小町老師手裡拿着一隻皮袋,忍着痛楚,在樹叢中匍匐前進。

    感覺這條路永遠都走不完,但她在黑暗中聽見淙淙水聲,心裡松了口氣。

    正當小町老師開始朝皮袋裡裝水時,她感覺腳下似乎勾到了某樣東西。

    緊接着,飕的一聲破空而來,她背後遭到一記重擊。

    有某個堅硬的物體刺進她的背後。

    對方設下了陷阱。

     小町老師無聲地倒卧當場。

    水……她朝握着皮袋的手施力。

    然而,眼前逐漸化為一片黑暗。

    不久,她發現黑暗漸漸轉為如同波紋般連綿不絕的喝采。

    上方徒然射出耀眼的照明。

     小町老師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站在舞台上。

    興高采烈的觀衆們坐在觀衆席上,對她投以熱烈的掌聲。

    小町老師身上穿着一件深綠色的天鵝絨衣,她登時明白,是因為自己表演了一場精彩的演奏,觀衆才一再安可叫好。

    她猛然轉頭望向舞台後方,幸作正面帶微笑地站在鋼琴前拍手。

    啊,親愛的,你有聽到我的演奏吧。

    先前你因為拒絕演奏軍歌,而被幾名酒醉的憲兵踩斷十指,最後還被活活踢死的事情,果然隻是一場惡夢。

    那麼,面對觀衆的安可,我該表演什麼好呢?來首日本歌吧。

    掌聲仍未停歇。

    然而,在甯靜的山中,沐浴在無盡喝采下的小町老師,她身旁隻有那隻皮袋,裡頭的水汨汨流出,無聲無息地滲進地面。

    

24

随着與分校的距離愈來愈近,“遠耳”變得益發沉默,甚至不想進食。

    鶴老師向他詢問分校現在的情形,他也隻是神色黯然地搖搖頭,不發一言。

    盡管一行人内心焦急萬分,但看來還得再花一晚的時間才可抵達。

     黎明時,次郎老師被咚的一聲所驚醒。

    那把岬從不離身的笛子,從她手中掉落。

    在看到笛子的那一刹那,次郎老師本能地了悟,岬已離開人世。

    次郎老師下定決心要離開這裡。

    再繼續待下去,早晚一樣沒命。

    他想賭一賭運氣。

     次郎老師使盡最後的力氣,将放在小屋角落的木桶拆開。

    他把木桶的闆子纏在自己身上,以繩索綁緊。

    接着再叫醒幾乎已不醒人事的绫和健,同樣将坐墊和木闆綁在他們身上,緊緊抱住兩人。

    總之,先逃往森林再說。

    隻要逃進森林裡,就會有辦法。

     他悄悄打開門一看,門外是一片初冬的藍天,清澈透明、遼闊無垠,彌漫着一股聖潔之氣。

    雪花随風飄降。

    次郎老師雙手使勁,抱緊了绫和健,發足狂奔。

     起初覺得四周靜得出奇,但随着第一聲槍響,周遭登時籠罩在震天價響的槍聲之中。

    我要全力地跑,就算死,也不能停下腳步。

    他感到子彈鑽進身體,但他絕不能就此停下。

    然而,子彈猶如槍林彈雨般源源而來,次郎老師頃刻間失去了意識。

    他所懷念的森林就在眼前。

    在他倒地前,他望向手中的孩子,他們兩人被無數顆子彈貫穿,早已斷氣。

    木闆被子彈打得支離破碎。

    次郎老師縱聲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接着轟然倒地。

    然而槍聲兀自未停,子彈仍執拗地持續射擊,直到他們三人變成了一團紅色的血塊。

    

25

“遠耳”發出一聲驚叫,同時從睡夢中驚醒,鶴老師等人也跟着彈跳而起。

    “遠耳”端坐在棉被上,一臉茫然地淌下兩行熱淚,衆人皆沉默不語,絕望地注視着“遠耳”。

     盡管如此,鶴老師仍未放棄。

    當他逐漸可以從晴朗無雲的空中望見那懷念的山巒時,從村民口中得知軍方封閉入山道路的消息。

    一行人于是改繞遠路,朝分校而去。

    那時,一陣轟隆巨響覆蓋四周,緊接着他們望見一道巨大的火柱沖向天際。

    

26

山上有一整面地表憑空消失。

    燃燒的灰燼尚兀自悶燒,分校已不見蹤影。

    一片焦黑,令人慘不忍睹的斜坡上,橫亘着好幾根斷折的樹木,四處冒着黑煙。

     鶴老師顫顫巍巍地站在廢墟中。

    衆人盡皆默然無語。

     這時,鶴老師遽然雙膝跪地,就像被什麼給附身似的,張手朝廢墟底下使勁地刨挖。

    其他人也仿效他的動作,開始在地面上四處挖掘。

    鶴老師一直沒有停手。

    他在地上爬行,如惡鬼般披頭散發,不停地在地上刨挖。

     結果什麼也沒挖到。

    他仰天呐喊:“殺了我!”鶴老師有生以來,第一次向某個看不見的人央求結束他的生命。

    我丢下那群孩子不管,害他們喪命,我有何臉面獨自苟活? 之後,鶴老師獨坐在廢墟中達數小時之久。

    誰也不敢出聲叫喚。

    眼看着白日将盡。

     “老師,鶴老師。

    ” 鶴老師突然聽見一個清晰的聲音,他急忙擡起頭。

    是绫的聲音。

     他四處張望。

    聲音仍未停歇。

     “老師,你來晚了。

    我們先走一步了。

    ” “鶴老師,你會長生不老對吧?沒關系,你要等我們哦。

    ” “也許得再等上一段時間,不過,我們一定會回來的。

    ” “次郎老師、小町老師,還有流浪老師也都和我們一起。

    ” “我們會一起回去的。

    雖然有可能是很久以後的事。

    ” “老師,你别為我們擔心。

    因為我們都在一起。

    ” “再見了。

    别忘了要誦念‘祈禱文’哦。

    ” 聲音戛然而止。

    鶴老師一臉恍惚地仰望蒼穹。

    剛才是怎麼回事? “遠耳”等人從後方走來,他們攙扶着鶴老師站起來後,他依舊仰望着天空。

    仿佛孩子們的面容就浮現在天上一般。

    

27

猛一回神,春日的黃昏已悄然到來。

    某處傳來咖哩的香味。

     鶴老師張臂伸了個懶腰。

    該回學校裡關緊門窗了。

     春天再度來臨。

    今年,大家一定會重回這裡。

     鶴老師今年一樣站在山丘上靜靜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