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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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練期間,你們每個人都要給自己取個假名。

    給你們半小時時間,編出自己合适的假履曆。

    從現在起,你們都必須為自己編造的身份掩護,我和我的同事将全力以赴證明你們是冒名頂替的人。

    所以,你們要想出一個在我們進擊時也能保得住的名字。

    ” 托馬斯決定采用阿道夫·邁爾這個平平常常的名字。

    下午他領到一套灰色帆布衣服,前胸處縫有假名字,其他學員也穿着同樣的工作服,夥食很糟。

    指定給托馬斯住的房間十分簡陋,床單潮濕冰冷。

    入睡前他總是憂傷地聽着心愛的懷表報時,閉上雙眼想象自己是躺在倫敦舒适的床上。

    淩晨三點一陣粗暴地吼叫把他從睡夢中喚醒。

    “列文!列文!還不快報到,列文!”托馬斯渾身是汗跳起來,呻吟一聲:“到!”接着他就挨了兩個響亮的耳光。

    床前站着丘比特,他像魔鬼一樣獰笑着說:“我想叫您邁爾,列文先生!如果您在執行任務中這樣,您早就沒命了。

    晚安,好好睡吧!”托馬斯無法繼續入睡。

    他在想以後怎樣才能不挨耳光。

    他很快就有了主意。

    後來的幾個晚上不管丘比特怎麼粗暴地喊叫,托馬斯總是慢慢地醒來堅持自己的假身份:“您找我有何貴幹?我叫阿道夫·邁爾!”丘比特非常高興地說:“您有驚人的自制力!”他哪兒知道,每到夜晚托馬斯便在耳朵裡塞上了一大團棉花…… 學員們學習使用毒藥、炸藥、沖鋒槍和左輪手槍。

    托馬斯打了十發子彈,使他感到驚奇的是正中靶心。

    他迷惑不解地說:“這是碰巧,我壓根不會射擊。

    ”丘比特格格地笑起來:“不會射擊,邁爾,您是天才!”下一個十發甚至有九發中了靶心。

    托馬斯十分震驚地說:“其實一個人連他自身也根本不了解啊!”那天晚上這一新的發現使他激動不已。

    他想我怎麼啦!一個像我這樣脫離生活常軌的人本該感到絕望酗酒怨天尤人,或者自殺。

    而我呢?我絕望了嗎?我酗酒,堕落了嗎?我怨天尤人,想自殺了嗎?沒有!我不得不向自己承認這可怕的事實整個冒險生涯正在開始卻使我感到開心,使我覺得這一切都很有樂趣。

    我還年輕,沒有成家。

    有誰經曆過這樣的怪事呢。

    法國秘密警察!這就是說我在反對自己的祖國,反對德國。

    那既然如此,又有何不可。

     他學習發報,學習用密碼寫信,破譯密碼。

    為了達到這一目的,丘比特把幾本翻爛了的《基度山伯爵》分發給大家。

    他解釋說:“方法非常簡單,比如你們手邊有一本書。

    現在你們收到一份密碼。

    它先給出不斷變換的三個數字第一個數是你們要用的小說頁碼;第二個數是該頁的行數;第三個數字是指該行的第幾個字母。

    這個字母便是你們的出發點。

    從它開始你們再根據發來的密碼數字,找出其它的字母來……”丘比特把紙條分發給大家,上面是用密碼書寫的電訊。

    全班有一半的人破譯得很正确。

    另一半人也包括托馬斯·列文在内譯錯了。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寫出的譯文結果是一行毫無意義的字母組合。

    “再來一次。

    ”丘比特說。

    他們又試了一次。

    結果仍然是一半人對一半人譯錯。

    “今天晚上練一宿。

    ”丘比特說。

    他們便整整練了一宿。

    天亮時他們才發現因為疏忽,分發給學員的小說是兩種不同的版本。

    也就是第二版和第四版。

    區别在于第四版中有删節。

    删節的結果頁碼就變了。

    “這種事……”丘比特面色蒼白不容分說地說:“在實際工作中當然絕不可能發生。

    ” “當然。

    ”托馬斯·列文重複了一下。

     後來丘比特舉辦了一次慶祝會,會上有的是酒喝。

    有個名叫小漢斯·羅勒的學員皮膚白裡透紅,睫毛長長的,長着一對烏黑而熱情的眼睛,他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他被開除出訓練班。

    和他一道離開營地的還有那個英國人和一個奧地利人。

    一夜之間得出的結論是他們不配當間諜…… 第四個星期全班被帶進一個偏僻的森林,他們和教師在這兒呆了八天。

    他們睡在硬邦邦的土地上,忍受着惡劣的氣候,學着靠吃漿果、樹皮、樹葉和令人作嘔的小動物充饑。

    因為按訓練計劃三天後口糧就吃完了。

    但托馬斯·列文不學,因為他預先就料到會發生這類事就偷偷帶了些罐頭來。

    在第四天托馬斯還享受到了比利時鵝肝醬。

    當其他學員為了四分之一小塊鼠肉争得頭破血流時,托馬斯卻能仍然泰然自若。

    因此他受到丘比特的誇獎:“你們都要以邁爾先生為榜樣。

    先生們,我隻能說看啊,這才是個真正的人!” 第六周丘比特把全班帶到了一條深谷邊。

    “跳下去!”丘比特叫道,學員們膽戰心驚地向後擠。

    隻有托馬斯例外,托馬斯把同伴們推到一邊,高喊着沖上去,縱身跳下深淵。

    他以閃電般的速度考慮過法國絕不會叫他去自殺。

    事實上他跳下去後安全地落在網狀織物的橡皮條上。

    丘比特高興得發狂:“您是我最好的學生,邁爾!有朝一日,您的威名将會震動整個世界!”要是他真的言中了該有多好。

     托馬斯隻有一次受到老師的責備。

    事情發生在丘比特教他們使用密寫藥水的時候,幹這種事隻需要一支筆、洋蔥汁和一個生雞蛋。

    托馬斯迫不及待地問:“請問需要洋蔥、筆和生雞蛋時,在蓋世太保監獄裡該找誰呢?” 托馬斯·列文的訓練取得了特别優異的成績,這是不言而喻的。

    當丘比特将有關證件和印有讓·列布朗的法國護照遞給托馬斯時,他含着眼淚道:“一路順風,戰友。

    我為您感到驕傲!” “您說,丘比特。

    如果您現在就放我遠走高飛,您不怕我一旦落到德國人手中把這裡所學到的一切都洩露出去嗎?”丘比特微笑着回答:“這兒沒有什麼可洩露的,老朋友!全世界訓練秘密警察的方法都差不多!水平也都差不多,都是應用最新的醫學、心理學和技術知識。

    ” 一九三九年七月十六日,托馬斯·列文返回巴黎,迎接他的是米密,看她那副樣子好象她是真正忠誠地等了他六個星期似的。

    八月一日通過西蒙上校的介紹,托馬斯·列文得到了布洛格勒森林公園邊上一套舒适的住宅。

    從這裡開車十五分鐘就可以到達他在香榭麗舍大街開設的銀行。

    八月二十日托馬斯·列文請求上校能夠諒解他盡管世界局勢緊張,他經過多方努力決定同米密一道去騎馬運動中心,巴黎人的旅遊勝地薩特裡休養。

     八月三十日波蘭宣布全國總動員,第二天下午托馬斯和米密去科麥勒湖和布朗舍女王宮散步。

    傍晚他們回城時看見殷紅的太陽正在徐徐西沉。

    他們手挽手地從本世紀初夢幻般的别墅旁經過,踏着磨光的石子路回到馬雷夏爾·若弗爾林蔭道上的公園旅館。

    走進大廳,門房對他們打了個招呼說:“貝爾福的預約長途,列文先生。

    ”過了一會兒,托馬斯聽見西蒙上校的聲音:“列文,您到底回來了。

    ”上校說的是德語。

    他接着解釋說:“我不能冒風險,讓您旅館的人聽懂我的話。

    聽我說,列文,就要開始了!” “戰争?” “是的。

    ” “什麼時候?” “四十八小時之内。

    明天您必須乘頭班火車到貝爾福來。

    到金酒桶旅館報到。

    門房知道,事關……”正在這時線路中斷了。

    托馬斯按了按電話叉簧:“哈喽!哈喽!”回話的是一個女人嚴厲的聲音:“列文先生,您的線路被卡了。

    因為您講話用的是外語。

    ” “禁止用外語嗎?” “是的。

    從今天十八點開始長途電話隻許用法語。

    ”托馬斯從電話間出來,門房用奇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那會兒他沒覺得有什麼異樣。

    直到早上五點鐘有人敲他的門,他才又一次想起這目光來…… 米密像隻小貓一樣卷成一團還在睡,他昨晚不忍心把他所知道的事告訴她。

    窗外天已亮了,樹叢中有鳥兒啼鳴。

    又一次響起敲門聲。

    這次敲得急,這不可能就是德國人。

    托馬斯想,他決定不理睬。

    這時門外有人說:“列文先生開門。

    如果不開,我們就要撞開了。

    ” “是什麼人?” “警察!”托馬斯起身下床,米密輕輕地哼了一聲醒過來。

    “什麼事,寶貝?” “我猜我又要被抓起來了。

    ”他說。

    他的猜測果然一點不差。

    門邊站着一名憲名隊軍官帶着兩個當地的憲兵:“穿上衣服跟我們走。

    ” “為什麼?” “您是德國間諜!” “有何根據?” “您昨天的電話很可疑。

    監控台已通知我們,門房都看見了,您還想否認嗎?”托馬斯對軍官說:“叫您的人都出去,我有話對您說。

    ”警察走了出去。

    托馬斯出示他從丘比特那裡得到的證件和護照。

    他說:“我為法國秘密警察工作。

    ” “我看您還有什麼新花招?證件僞造得倒真不賴!少啰嗦,快穿上衣服走!” 一九三九年八月三十一日傍晚,托馬斯·列文抵達薩瓦勒日附近的要塞貝爾福後,立即乘出租汽車穿過這座古老的小城。

    經過共和國廣場,三次圍攻紀念碑,來到金酒桶旅館。

    跟平常一樣衣着無可挑剔,背心上邊老式懷表的金色鍊條閃閃發光,西蒙上校在旅館大廳裡等他。

    上校今天身穿軍裝但仍同穿便服一樣讨人喜歡。

    “我可憐的列文,實在抱歉。

    這些憲兵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您,簡直是些蠢貨!米密好不容易打電話找到我,我狠狠地罵了他們一頓。

    好了現在跟我來。

    艾弗爾将軍在等您。

    我們不能耽擱時間了。

    我的朋友,考驗您的時候到了。

    ”半小時後托馬斯·列文已經坐在法國總參謀部大樓将軍的辦公室裡了。

    辦公室裡全是斯巴達式的陳設,四壁挂滿了法國和德國地圖。

    路易斯·艾弗爾滿頭銀發,又高又瘦。

    他雙手背在身後,在托馬斯·列文面前踱來踱去。

    将軍的聲音很洪亮:“列文先生,西蒙上校已經向我報告了有關您的情況。

    我知道坐在我面前的是我們當中最優秀的分子。

    ”将軍在窗邊停住腳步,望着佛日山和汝拉山間風光秀麗的峽谷。

    “現在不是欺騙的時候。

    希特勒先生已經拉開戰幕。

    幾小時後我們就要對他發出宣戰聲明。

    可是……”将軍轉過身來:“列文先生,法國對戰争毫無準備。

    我們的秘密警察更是沒有……上校,這是您管轄的範圍,您說說。

    ”西蒙咽了口唾沫,說:“我們差不多全成了廢物,老朋友。

    ”将軍用力地點了點頭:“是這樣,先生。

    幾乎一點經費也沒有了,全靠國防部長一點少得可憐的資助。

    不能采取大規模的行動。

    而這正是現在所需要的。

    手腳給捆住了,喪失了行動的能力。

    ” “這太不像話了!”托馬斯·列文說這話的時候,突然禁不住想發笑:“想原諒。

    但是國家要是沒有錢那還搞什麼秘密警察!” “我們國家本來有足夠的錢來對付德國的進攻。

    可惜……先生,在法國有些人拒絕繳納增加的稅收。

    他們自私自利、貪得無厭,大搞走私買賣,甚至在如今局勢下還要大發國難财。

    ”将軍挺了挺身子說:“我知道我在不吉利的時候來麻煩您。

    我知道我要求的事情可以說是非分的妄想。

    然而盡管如此,我還是要問您認為沒有辦法使我們能夠最快地我是說最快搞到一大筆錢,以便我們能得以開展工作。

    ” “我得考慮考慮,将軍先生。

    ”他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如果先生們不介意的話,我想現在就告辭回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