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章四 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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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各式制作玻璃的用具。

    旁邊站了一群小提琴手,正在吵吵鬧鬧地調整樂器。

    班恩對學徒迅速交代幾句,随即過來加入他們。

     “隻要你準備好就可以加持魔法,羅傑。

    ”他說。

     “昨天晚上的成果如何?”黎莎問。

     班恩把手伸進口袋裡,取出一隻小玻璃瓶。

    黎莎接過瓶子,手指摸索着玻璃面上的魔印。

    瓶身看起來像普通玻璃,而其上的魔印非常平滑,仿佛玻璃被刻蝕魔印後又重新加溫煅燒過似的。

     “試着摔一下看看。

    ”班恩鼓勵道。

     黎莎全力将瓶子摔在石闆地上,但瓶子隻是彈開,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撿起瓶子仔細打量,一點撞擊的痕迹也沒有留下。

     “很棒。

    ”她說。

    “你的魔印技巧越來越精湛了。

    ” 班恩微笑鞠躬。

    “在鐵砧上有辦法打破,如果你真的貼了,還是不太容易。

    ” 黎莎皺眉搖頭。

    “那樣也不該打得破才對,讓我看看還沒加持過的瓶子。

    ” 班恩點頭,指示學徒拿來另一隻瓶子,看起來和之前那個一模一樣。

    “這是我們打算今晚加持的。

    ” 黎莎仔細打量瓶子,指甲深入刻痕中。

    “或許刻痕的嘗試也會影響加持的強度,”她思索道。

    “我回去想想。

    ”她将瓶子放入圍裙口袋。

     “我們已經開始量産了。

    ”羅傑說。

    “班恩和他的學徒白天吹玻璃并刻蝕魔印,晚上我就和我的學徒引誘地心魔物來加持魔力。

    再過不久每棟屋子都會安裝魔印玻璃窗,而我們也可以安心存放液态惡魔火。

    ” 黎莎點頭。

    “今晚我想看看你們加持的過程。

    ” “沒問題。

    ”羅傑說。

     妲西和薇卡等在診所門口。

    “黎莎女士。

    ”抵達診所時,薇卡朝她屈膝行禮。

    她相貌平平,身體結實,臉型圓潤,臀部豐滿。

     “你用不着每天晚上都屈膝行禮,薇卡。

    ”黎莎說。

     “當然要。

    ”薇卡說。

    “你是本鎮草藥師。

    ”薇卡本人也是合格的草藥師。

    雖然她和妲西兩人都比黎莎年長,但都将黎莎視為她們的上級。

     “我想布魯娜會受不了這種行為。

    ”黎莎說。

    布魯娜是她的老師,也是鎮上前任草藥師,是個脾氣暴躁、視那些繁文缛節如糞土的女人。

     “老巫婆根本瞎得看不見行禮了。

    ”妲西說,走過來對黎莎點頭示意。

    卑躬屈膝不符合妲西的作風,但這下點頭的動作包含了與薇卡的屈膝禮和女士稱呼同等的敬意。

     身為伐木工家庭的女兒,妲西身材高大結實,不過大多是肌肉而非脂肪。

    她在慶典的扳手腕比賽中勝過大多數男人,而她腰間佩戴的魔印刀在戰陣中多次砍倒惡魔。

     “如果伐木工回來時有人受傷,診所已做好照料傷員的準備。

    ”妲西說。

     “謝謝你,妲西。

    ”黎莎說。

    伐木工會在午夜時結束狩獵,所以午夜總是診所最忙碌的時刻——即使手持魔印斧,木惡魔依然是可怕的敵人。

    在林蔭下,它們的皮膚貼着樹枝上移動,突如其來地跳下來襲擊獵物。

     盡管如此,伐木工的死亡人數還是很少。

    當一把魔印武器擊中惡魔并綻放出充滿活力的魔光時,武器會汲取惡魔的魔力。

    魔力會存入持用者體内,增強自信和戰鬥力。

    感受到魔力的人會變得更強壯,傷口愈合的速度也會更快,效果起碼持續到黎明;隻有亞倫能在白晝時依然擁有魔力。

     “學徒在做些什麼?”她問薇卡。

     “年長的在織你安排的魔印鬥篷。

    ”薇卡說。

    “其他在對器具進行消毒,并練字。

    ” “我拿了幾本空白書本和一本寫好的魔印寶典。

    ”黎莎說着放下背袋。

     薇卡說道:“我立刻叫她們開始抄寫。

    ” “你讓學徒抄寫魔印?”羅傑問。

     黎莎搖頭。

    “現在我的學徒都在上魔印課,我不會讓她們像我們從前一樣,天黑後就無法照顧自己。

    ” 羅傑将黎莎留在診所中,自己朝聚集在廣場另一端演奏台前的學徒走去。

    這些學徒身穿形形色色的彩色衣服。

    有些是窪地鎮民,但大多數是臨近村鎮的人,被魔印人的傳說吸引而來。

    其中半數是年紀大得舉不起工具或武器,于是決定試試拉小提琴的人,結果卻發現自己的手指沒有拉琴所需的靈巧度。

    還有好些小孩,要等多年後才能看出有沒有天分。

     隻有少數人真的有天賦,而美麗的坎黛爾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是來森人,才剛來鎮上不久就學會了拉奏複雜的樂曲,而且她在音樂方面資質甚高。

    她身材苗條、身手矯健,學翻筋鬥和雜耍,也跟學小提琴一樣快。

    有朝一日她會成為頂尖的吟遊詩人。

     羅傑并沒有立刻向學徒招呼,而他們也知道不要主動向他打招呼。

    他拿出小提琴,撥弦調音。

    滿意後,他以斷掌的剩餘手指取出琴弓——琴弓仿佛是他手臂的延伸。

     當晚所有隐藏在吟遊詩人面具下的情緒全部伴随着音樂緩緩流出,廣場上随即萦繞在動人的旋律中,旋律層層交疊,音樂逐漸繁複,羅傑伸展肌肉,準備開始幹活。

     演奏完畢後,學徒們鼓掌叫好,羅傑鞠了個躬,接着帶領他們拉奏一系列暖場子用的簡單旋律。

    他皺眉聽着各式各樣走闆的音調,隻有坎黛爾跟得上他的步調,她的表情十足專注。

     “太難聽了!”他叫道。

    “昨晚到現在,除了坎黛兒,其他人都沒有拿小提琴出來練習嗎?練習!整天練!每天練!” 有些學徒低聲抱怨,但羅傑用小提琴拉了幾個刺耳的音階,把他們吓了一跳。

    “我不想聽你們抱怨!”他叫道。

    “我們是要迷惑惡魔,不是在婚禮上演出。

    如果你們不打算認真學習,現在就把小提琴放回琴盒去!” 所有人低頭看腳,羅傑知道自己太嚴苛了——其實還不及艾利克一半嚴厲。

    他知道自己應該說點激勵的話,一時卻想不起說什麼好——艾利克在這一方面并沒有樹立多少榜樣。

     他轉身離開,深深吸了一口氣,不自覺地把琴弓放回定位,心中的罪惡與沮喪化為旋律。

    他讓情緒轉化為音樂,然後看向學徒,讓音樂與他們溝通,賦予言語無法表達的希望和鼓勵。

    随着他的演奏,人們開始擡頭挺胸,雙眼再度綻放堅定的光芒。

     “實在太動人了。

    羅傑。

    ”當他終于放下琴弓時,一個聲音從身後說道。

    羅傑看見坎黛兒站在他身邊。

    他甚至沒有注意到她走近——完全沉浸在音樂中。

     “你渴嗎?”坎黛兒問,舉起一隻石杯。

    “我煮了一點茶,還是熱的。

    ” 黎莎打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要煮給自己今晚喝的嗎?羅傑心想——你不配,小提琴男孩。

    伊羅娜說過。

    你自己也知道。

     看來黎莎也知道,她幹脆直接給坎黛兒一把長弓算了。

     “我向來不喜歡甜茶,”羅傑說。

    “會讓我的手發抖。

    ” “喔,”坎黛兒說,立即如同洩了氣的皮球。

    “好吧……那沒關系。

    ” “今晚我想聽你獨奏。

    ”羅傑說。

    “我認為你可以了。

    ” 坎黛爾眼睛一亮。

    “真的嗎。

    ”她尖叫一聲,一撲而上,擁抱他很長一段時間。

     當然,黎莎總會選在這種時候出現。

    羅傑身體一震,坎黛兒困惑地放開雙手,直到她看見黎莎。

    她立刻離開羅傑,朝黎莎行屈膝禮。

    “黎莎女士。

    ” “坎黛爾。

    ”黎莎微笑招呼。

    “我聞到甜茶的味道了嗎?” 坎黛兒滿臉通紅。

    “我,呃……” 羅傑臉色一沉。

    “去拿你的小提琴,坎黛兒。

    ”他轉身面對黎莎。

    “坎黛爾今晚要學習獨奏表演。

    ” “她可以嗎?”黎莎問。

     羅傑聳肩。

    “這問題就像汪妲可以獵殺地心魔物了嗎?她甚至比坎黛兒還要年輕。

    ” “你當時有迫切的需求。

    ”黎莎說。

     “不會有危險。

    ”羅傑說。

    “必要時我會接手,女人們也會随時搭弓戒備。

    ”他朝魔印圈邊緣點頭,汪妲在内的弓箭手都在那邊集結。

     他們開始準備,命令弓箭手清空禁忌魔印圈外的一塊空地。

    接着羅傑帶領提琴手拉奏一系列嘈雜尖銳的音調,四周随即充斥着地心魔物痛苦雜亂的噪聲。

    演奏台将這陣噪聲限制在禁忌魔印圈外圈的區域,地心魔物時常在那裡聚集,有時候數量衆多。

     一旦清空後,玻璃匠的學徒就沖出禁忌魔印圈,在空地四處旋轉魔印玻璃。

    有大玻璃片、大玻璃瓶、小玻璃瓶,甚至還有一把耗費幾星期才制作出來的玻璃斧魔印。

     玻璃匠安全回來後,提琴手立即改變曲調。

    羅傑主導音樂,一邊演奏一邊大聲下令,利用衆人的音樂強化他的特殊魔法,引誘惡魔從樹林進入空地。

    接着他獨自走出禁忌魔印圈,利用自己的音樂控制每頭惡魔的步伐,直到它們全站在他認為滿意的地點。

     “坎黛兒!”他叫道。

    女孩踏上前來,開始演奏。

    羅傑音樂漸弱,自地心魔物面前撤退,她才逐漸提高音量,迎向地心魔物,直到他完全停止演奏,将遭受迷惑的惡魔交給她去控制。

     羅傑來到魔印圈邊緣,黎莎等待的地方。

    “她真的很厲害。

    ”他驕傲地說道。

    “惡魔會如同木偶般跟随她的節奏,加持所有它們接觸到的玻璃。

    ” 的确,地心魔物跟随坎黛兒小心翼翼的步伐在空地上移動。

    每當惡魔接觸到地上的玻璃時就會發出一片閃光,刻蝕其上的魔印會吸收惡魔體内部分魔力,作全新的用途。

     地心魔物低聲嘶吼,朝魔力外洩處亂抓。

    坎黛兒試圖改變旋律,撫慰它們的情緒,但大家都聽出她在害怕,因為她已經開始走音。

    她試圖加快節奏,彌補失誤,但這樣做隻會讓情況更糟。

    惡魔逐漸開始抛開腦中的迷惑魔力。

     身穿魔印鬥篷的羅傑慢慢接近她,在惡魔失去控制前還有足夠的時間,但接着坎黛爾踏錯一步。

    一隻玻璃瓶在她腳下粉碎,玻璃插入她的軟皮鞋底。

    她失聲大叫,琴弓滑開琴弦,發出尖銳的琴音。

     地心魔物立刻清醒,她的魔法崩潰。

    它們的鼻孔在聞到她的血腥味時張得很大,接着它們仰頭嚎叫,朝她一擁而上。

     羅傑發足狂奔,但他跑太遠去和黎莎講話,在跑到足夠近的距離前,一頭地心魔物的利爪已經陷入坎黛爾體内,将她拉到身前,然後對準她的肩膀狠狠咬下。

    鮮血浸濕她的衣衫,其他惡魔随即撲上,争先恐後地想要分享獵物。

     “弓箭手!”羅傑絕望地叫道。

     “我們會射中坎黛兒!”汪妲大叫回應,羅傑看見所有女人都拉滿弓,隻是沒人膽敢放箭。

     他開始拿起小提琴,拉奏恐吓惡魔的曲調。

    它們尖聲吼叫,不再攻擊,坎黛兒摔倒在地,但空氣中彌漫着血腥味,想要逼退它們并不容易。

    它們嘶吼着,張牙舞爪,阻擋羅傑的去路。

     “坎黛兒!”羅傑叫道。

    “坎黛兒。

    ” 她虛弱地擡起頭來,一邊喘息一邊朝他伸出一隻血淋淋的手掌。

     突然間,某個巨大的身影沖過羅傑身邊,差點将他撞倒。

    他擡起頭來,看見加爾德抓住一頭木惡魔,甩到另一頭身上。

    兩頭木惡魔都被魁梧的伐木工給撲倒,接着他舉起魔印護手,狠狠錘打被自己壓在地上的惡魔,發出陣陣耀眼的魔光。

    另一頭惡魔爬起時,他也已經翻身而起,但地心魔物動作迅速,一口咬中他的手臂。

     加爾德大叫一聲,伸出另一手抓住惡魔的胯下。

    他強壯的手臂使勁,舉起巨大的木惡魔,把它當作巨錘撞向其他惡魔。

    當他和惡魔雙雙倒地時,其他伐木工已經沖入空地,以魔印武器砍殺地上的惡魔。

     在混戰中,羅傑的小提琴毫無用處,于是他迅速跑到坎黛兒身邊,将鬥篷披在她身上,鬥篷馬上沾染一大灘血漬。

    坎黛兒在羅傑試圖抱起自己時發出虛弱的叫聲。

    場上的騷動吸引更多惡魔離開樹林,多得弓箭手沒有時間一一射擊。

     加爾德血淋淋的雙手各持一斧,朝人群這邊殺開一條血路。

    他丢下武器,将坎黛兒好像羽毛般一把抱起,在弓箭手和伐木工保護下,他迅速将她送往診所。

     “我需要輸血!”黎莎在加爾德踢開診所大門時叫道。

    他們把坎黛兒放在一張床上,學徒沖去拿黎莎的器材。

     “抽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