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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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追上舅舅,舅舅把别在腰裡的菜刀卻讓我拿了,說了聲:把我跟上!) 這以後,情形如電影中的追捕場面一樣,在幽長陰暗的村巷裡,舅舅影子一般地騰挪閃動,而每騰挪閃動一下,身子卻是貼在巷兩邊的土牆上,像是刮來的風将一片樹葉貼在了牆上,顯得身子是那樣的薄而貼得那樣的緊。

    我無法跟得上他,隻是笨拙地跑動,跑動着又怕驚動了狼,便跑跑停停,頭發一根一根豎起來。

    舅舅隻好直着身子從巷中往前走,走得不快,又大聲咳嗽,為我壯膽,發覺沒有什麼異樣時回頭給我招手,我就追上他,他然後再往前走一段,再向我招手。

    但是,我們搜喊了四五條巷子,又在村外的莊稼地裡觀察了多時,沒有狼的蹤影。

    遠處打狼的呐喊聲越來越近,是那些村人進村了,三五個打着火把的人在村口碰見了我們,竟責問起了舅舅。

     “你跑到哪兒去了,都眼巴巴等着你哩,你卻無蹤無影?!”舅舅讷讷着,問:“攆走狼了?” “打死四隻了!”我急了,對舅舅說:“你瞧瞧,打死了四隻,一共有多少隻呢,在雄耳川就打死了四隻?” 舅舅并沒有接我的話,他煩躁起來,問爛頭呢,問爛頭把他的槍拿到哪兒去了?舅舅這時是恨着爛頭,他一定認為爛頭拿了槍打死了四隻狼。

    他現在卻是兩頭受氣。

     “多虧還有那個小夥哩。

    ”村人說,“可你跑得沒了蹤影,你要在,你那爛頭也不至于遭了那份罪!”“他怎麼啦?” “他打死了兩隻,第三隻明明就在土崖上,可一勾扳機,子彈卻打在左邊的石頭上,彈頭彈過來倒偏偏把他的手腕打中了!他槍法是不如你,可也是怪事,明明是向前打的,怎麼就打在左邊的石頭上又彈了過來,就是彈過來打不着别人,就打着了他?!”“他受傷了?”我叫了一下,“人呢,他人在哪兒?” “送到鎮衛生所去了。

    ”舅舅并沒有驚慌,月光下我聽見他長長吐了一口氣,胸脯起伏着,說道:槍呢,槍現在誰拿着?果然又一夥人跑了過來,為首的扛着槍,舅舅氣乎乎地把槍奪回來。

     “還有三隻狼哩。

    ”他們吵吵起來,說明明看着了就是攆不上,這肯定都是些新投放的狼種,有着幻術,爛頭就吃了幻術的虧了。

     “你們沒有看見狼進村吧?” 舅舅似乎懶得理會他們了,他提了槍轉身就走,我趕緊攆上,那些村人還愣在那兒。

    我們是一直走出了村子,竟走到了溝壑沿上,難道舅舅不再尋找跑進村子的那隻吊肚子肥狼了嗎,或許是村人回到了村裡,也用不着擔心狼突然出現傷害了人吧,他反正是大踏步地往前走,不知道他這是要往哪兒去。

    而同時我聽見了大舅在大聲地叫喊着什麼,大舅一定是發現了回來的村人,他家的孩子們在報告着碰見狼的事,而村子立即如炸了鍋一般鼎沸了。

    這些,我們已無法去理會了,因為舅舅是咕在了我的外爺的墳頭上,默默地站着,後來撲沓一下跪在了地上。

     “爹,爹,”他在說,“我腿上無力了,我怕要癱瘓了!”舅舅的話我聽得明明白白,我趕上去攙扶他,問:“舅舅,你的病又犯了嗎?” 舅舅回過頭,兇狠地沖我吼:“你跟我到這兒來幹什麼?”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啊!”我說。

     “你是我的尾巴啦?”他說,“你監視我啊,你就這樣監視我啊,你瞧見了吧,我并沒有打死狼,我并沒有打死狼,你滿意了吧?!”面對着舅舅的怒斥,我沒有說話,而靠着他坐下來。

    風在微微地刮,墳頭上的狼牙刺在铮铮地搖着銅聲。

    我看了一眼,再不敢看第二眼,墳丘裡長眠了我英雄一世的獵人外爺,而現在狼這麼多地集中到了雄耳川,面對着他的依然是獵人的兒子,外爺的靈魂一定是坐在墳丘上。

    村子裡更是火光沖天,呐喊四起,接着有一隊火把從村口向外跑。

    舅舅呼哧呼哧了一陣,他是哭了,瞧着那些火把向坡根方向而來,他說:“他們發現狼了。

    ”“舅舅,你說過狼在集會,它們怎麼會在雄耳川集中呢?” “鬼知道,”舅舅說,“恐怕有你在了雄耳川。

    ”“因我,”我說,“它們難道不知道我是和你在一塊嗎?” “我現在算什麼……”說龜就來蛇,繩往往是從細處斷的,就在我們這麼說話的時候,狼就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

    是三隻狼。

     六顆泛着綠光的眼忽明忽滅在坡根前的一叢千枝柏裡,這綠點先是向我們移動,後又往左邊移去,但不久又移動了過來,很快就能看見了是兩隻大狼中間護着一隻小狼沿着一個土坎沿跑動着,而攆狼的人群呼喊着已到了溝壑上的坡彎處。

    舅舅提了槍騰地竟躍過了我的身子,落在了墳前那一堆亂石上,嘴裡發出了一聲長嘯。

    這一聲長嘯使我身心發怵,三隻狼同時收住了腳步,我看見那隻小狼跌坐在地上,渾身哆嗦,吱吱地叫。

     簡直像是說夢話,卻又真真實實在發生着,兩隻大狼同時地後腿跪下來,而前爪擡起做拱狀了。

    這是狼在求饒!左邊的那隻狼身架高大,右邊的一隻略小一些,一身的泥土,做拱的一隻前爪流着血,明顯地不太聽使喚,是折着了骨頭。

    兩隻狼發着低沉的哀鳴,聲音如哭訴的婦人,而且受傷的狼用牙叼着小狼的頸,叼起來了,又放下,叫聲細碎急促。

    舅舅拿眼睛盯着它們,它們完全可以掉頭逃走,因為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