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關燈
?爛頭說:穆雷。

    男人說:一會兒我叫你,你就應着。

    爛頭說:嗯。

    男人低了頭叽叽咕咕念叨了半會,猛地把釘子往濕牆上揭,砸一下,說:穆雷!爛頭道:哎!錘子再咚地一砸,連說了三聲,爛頭應了三聲,錘子也砸了三下,男人說:還疼不疼?我看見爛頭在瓷着眼尋感覺,末了說:好多了。

    男人說是好了還是好多了?爛頭說:我這病我知道是怎麼害上的。

    男人說:我雖不是醫生我卻知道害病不外乎三點,一是内傷,一是外感,一是宿業,内傷外感吃藥打針能治的,宿業就得還孽債了。

    爛頭說,你家有葫蘆嗎?男人說有,爛頭說你找一個來,我得把釘子往葫蘆頭上釘了! 男人果然找來一個葫蘆,爛頭就把三顆長釘往葫蘆上釘,一邊釘一邊說:你是往牆上釘哩,我老家那兒的老人讓我往葫蘆上釘,葫蘆權當我的頭,别人遭孽了到陰曹地府受刑,我是現世報!那男人倒嘿嘿嘿地笑了一通。

     “頭疼了用釘子釘,手腕子變細發軟了怎麼治?”我想起了舅舅,問這男人。

     “誰有這病?”男人說,“前世若不是被人繩綁索捆,也該是今生裡繩索捆綁過别人,是不是?”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

     院子裡一陣豬的叫喚,男人對着窗口朝院子裡喊:“給蒸些土豆吃哇,吃飽了少屙少尿也是分量嘛! 把架子收拾好!“院子裡說:”這你得綁架子哩!“男人轉過頭對我們說:”明日得把豬擡到山下收購站,晚上要收拾好擡豬的架子的,咱這兒沒通公路,啥都要往山下擡哩!“我們忙說,你忙吧,男人就走了。

     爛頭卻對我眨忽眼兒,說道:“你不去阻止?”我說:“我阻止幹啥?”爛頭說:“把豬交到收購站就是為了殺豬吃肉呀!你總反對我吃葷,可都不吃葷了,收購站的人幹啥呀宅屠宰場的人幹啥呀,肉店的人罐頭廠的人都幹啥呀?!”對于民間廣泛流傳的輪回轉世說法我是不以為然的,那是為了給芸芸衆生勸善,但我堅持靈魂是随物賦形而上世的,人雖然是萬物之精華,從生命的意義來說,任何動物、植物和人都是平等共處的,強食弱肉或許是生命平衡的調節方式,而狼也是生命鍊中的一環,狼被屠殺得幾近絕迹,如果舅舅的病和爛頭的病算是一種懲罰,那麼更大的懲罰可能就不僅僅限于獵人了!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那你就慢慢地頭痛吧!”“我活該疼,”他說,“可你說植物也是有生命的,你怎麼還吃糧食蔬菜呢?” “不吃糧食蔬菜,滿世界都是莊稼草了!”“可現在人吃得把所有能種莊稼的地方都開墾成田了,這怎麼說?!”“這不就有了戰争、災荒,不又要計劃生育嗎?” “你是文化人我說不過你。

    ”爛頭揮了揮手,收拾床鋪要睡覺了。

    我們常常為這樣的問題争論,但争論從未有結果,我也恨我自己沒有更高的文化水平,一下子就說服了他。

    但每一次争論完,我倒吃驚我現在怎麼蠻有了覺悟,已經不是以前西京城裡的那個灰不沓沓的我了?堂屋裡,房東的女兒打開了收音機,正播放着什麼曲子,音樂一起,我的感覺裡,無數鋒利的刀子在飛。

    便想到西京城裡老婆這陣在幹什麼呢,那個小圈子裡的文化人又在幹什麼呢,他們一定都在疑惑:子明呢,子明到什麼地方去了?而我現在是躺在了商州深山的農家裡,窗外是鳥的鳴叫,床下有蛐蛐在呐喊,一直趴在東邊牆上的那隻簸箕蟲,這會兒也爬動了,發出嚓嚓的碎響了。

     爛頭鋪好了被褥,蹲下去往床下探望,他是睡過了一次有木瓜的床,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繩,又罵了一句生龍寨的老頭子。

     “那是人家故意要整你的,”我說,“哪裡會到處都在床下放木瓜?” 爛頭關了門,突然笑嘻嘻了一會,悄聲說:“我給你現在說哩,那婆娘是個好婆娘,水大得很哩。

    ”“你還真的得了手了?”我說。

     “外邊人麼,哪個獵人沒那個事?”他說,“你也是出來時間不長短了,你就不想老婆?”我沒理他。

     “我這陣想了。

    ”他盤腳搭手坐在床沿,在席上掐個席眉兒掏耳朵。

    “一掏耳朵,注意力就到了耳朵上,下邊的就沒事了。

    這是你舅舅教給我的。

    ”“頭才不疼了就胡思亂想!”我摸了摸胸口,隔着襯衣,硬硬的,金香玉還在。

    “睡吧,睡吧,這兒是正經人家,你别讓人家聽見了賤看咱。

    ”“哎,幾天不見你托屁股了,痔瘡好了嗎?” 我動手去拉電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