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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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那個枕頭一定是兒媳的,有一種别的味兒,我蹬了蹬他,自己就睡沉了。

    突然轉過了一棵樹,一棵老得渾身有洞的樹,一個人在地上躺着,樣子很像舅舅,跑過去一看,耳朵尖聳尖聳,還會閃動,果然是舅舅。

    舅舅躺着的地方原來是個山洞,山洞很大,剛才我竟沒有察覺,往深處看了看,極遠的方位有了光亮,可能是另一個出口,亮一個白圓,而洞頂一層一層石頭上吊挂了無數的蝙蝠。

    舅舅睜開了眼看我,因為眼屎很多,一隻眼被糊着終于沒有睜開,他想坐起來,但動了動頭又躺下了。

    爛頭走進來,左手牽着富貴,右手抱着翠花,半跪在舅舅身邊,說:隊長,你想吃呀不?舅舅搖搖頭。

    爛頭說:隊長,你想喝呀不?舅舅搖搖頭。

    爛頭說:隊長,你想×呀不?舅舅還是搖搖頭。

    爛頭哭了,拉我到一邊說:你舅舅畢了,人要是不想吃了喝了×了,人那就畢了!我近去又問舅舅你病了嗎,舅舅說渾身發軟,你瞧瞧這手腕子是不是又細了?舅舅的胳膊腕果然是細了。

    我說舅舅你怎麼就躺在這兒,咱們回吧。

    舅舅說,我要死在這裡。

    我說怎麼死在這裡,家裡人也見不上你的屍體了。

    舅舅說:你見過哪一個野獸的屍體了?野獸是感覺自己不行了,就鑽進一個洞裡悄然死去的。

    舅舅的話使我很傷心,我就一定要背了他回去,但我怎麼也背不起來,這時候爛頭使勁拉我,我氣憤地說:我要舅舅!我要背舅舅! “書記,書記!”爛頭在大聲叫喊,而且扇了我一個巴掌。

     我睜開眼來,爛頭果然在打我,炕邊站着老太太。

     “你快醒醒,”爛頭說,“睡得這麼死,賊把你背走了也不知道!”我莫名其妙,被爛頭強扯着就往門外走,迷迷怔怔繞到屋後牆,那裡躺着一個人,頭在牆角的窟窿裡塞着,胳膊和身子在牆外。

    爛頭連踢了那人數腳,罵個不疊,遂對着牆窟窿喊:“取了凳子!”屋裡的老太太說:“好了!”爛頭就拉出了那人,像提了一條死狗似的把那人提丢在院子門口,對我說他要去喊女兒女婿的,手腳忙亂地向村道子跑了。

     把那人拉回來交給了老太太,我才完全清醒了,原來老太太紡線紡到後半夜,發覺有賊在挖屋後牆,她沒有驚叫,也不理,隻是停下紡線,坐了小闆凳就看着那屋角牆土往下落。

    果然不一會兒,牆角根出現一個小窟窿,有賊的一顆腦袋探進來看,老太太就勢将小闆凳墊了賊的下巴,賊被卡在那裡,動不得也說不出話,老太太才又拉開了電燈,過來叫醒爛頭,爛頭又打醒了我。

     “你這龜孫子,做賊做到我家來了?!”老太太把一口痰吐在賊的臉上。

     賊趴下就磕頭:“奶奶,叔叔,我再不敢來了,再來讓狼吃了我,吃得一個骨碴碴都不剩!”“說得巧!”老太太說:“讓狼吃了你,你知道現在是沒狼了這麼說?!”院門口咚哩哐啷進來三個人,是爛頭和一男一女,爛頭罵道:“沒狼?這就是狼!”從院台階上拿起了個棍子就打,血從賊的頭上往下流。

    那男子卻進了老太太的卧屋,直聲問:“尿桶呢,尿桶呢?”提了半桶生尿就嘩啦澆在賊的頭上身上,賊吱哇着喊疼,而滿屋滿院一股尿騷味。

     “你這是澆賊哩還是熏咱哩?”女人說。

     女的瘦高高的,一對杏眼,頭發上别着一枚白發卡,她彎腰提了空尿桶要出去時,經過了我的身邊,我蓦地看見了她的衣領沒有扣嚴,脖子上有着佩戴挂件的繩系兒,繩系兒是黑色的。

    我的金香玉繩系兒就是黑色的!但我不敢肯定她的黑色繩系兒就是我的,更不敢肯定她挂的就是我的金香玉。

     尿水和血水混合着把賊臉弄成個大花臉,賊用袖子擦,爛頭一棍子又磕在賊的屁股上,棍子斷了兩截。

     “叔,叔,不要打我,”賊說,“娃認識你麼!”“認識我?我是誰?”爛頭說。

     “你是捕狼隊的,”賊說,“今早我還見你們隊長了。

    ”“胡說!他在哪兒?” “我不敢胡說,我是在紅岩寺下邊的溝道裡見的。

    ”我們停止了毆打,問賊所見到的捕狼隊隊長是什麼模樣,他竟回答得一點不差。

    那麼,舅舅在紅岩寺了?!爛頭一拍腦門叫道:我這麼糊塗的,怎麼就沒想到紅岩寺呢,紅岩寺是你舅舅認識的那個老道住的地方,而你舅舅走失的三岔溝口往北一直往溝腦就是紅岩寺呀!我想起了剛才還在做的夢,我說不清這個賊的出現是一種什麼緣分,我說,我要見舅舅,咱們去紅岩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