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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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吧,拉它去城牆根啃草歇着吧!劉嫂看着它,長長地歎息,就說:莊先生你去忙吧。

    牛是要病了呢!等它歇一會起來,我牽它去城牆根啃草去。

    莊之蝶又一次拍拍它的屁股,才走了。

     莊之蝶又不知道該往哪裡去?他早早出門,為的是不願讓牛月清和柳月知道他不去出庭而又嘟囔,但毫無目的在街頭走,雙腿就發酸發僵。

    想昨日晚上牛月清說過也通知了汪希眠的老婆去旁聽,她的背部瘡療是好了嗎?在法庭上沒有見到他又會問些什麼話呢?他點燃了一支香煙來吸,瞧見了已經湧集在街的斜對面的那片場子上的許多人,他們的睑色和服裝一眼看去便是鄉下來的。

    有的手是拿了鋸子;有的提一把粉牆的刷子;有的蹴在那裡,面前擺着大小不一的油漆過的木牌兒,縮頭弓腰地在那裡吸煙,吐痰,小聲說話。

    莊之蝶不曉得這些人一大早在這裡幹什麼,才要走過去,三四個人卻跑過來,說:先生有什麼活嗎?價錢可以議的。

    莊之蝶忽然明白了這是一個自發性的勞務市場,急忙擺手他沒有什麼活兒要請他們的,竟冒出一句:我是去找阮知非的。

    掉了頭便走,果然是往阮知非的歌舞廳方向走去。

    走過約一站路程,卻突然奇怪自己怎麼會說去找阮知非呢?這麼個樣兒去聽歌舞,自己聽不進去。

    又要影響了别人,還是往書店看看經營得怎樣,畫廊籌建得怎樣吧!但後來又打消了念頭,就往求缺屋走去,想睡上一覺。

    莊之蝶就這麼往求缺屋走來。

    路過了清虛庵山門口,一個小尼抱了笤帚在那裡掃地,不覺卻心動了,搭了讪道:小師父,你這是給老爺畫胡子嗎?小尼姑擡起頭來,睑唰地紅了,說:大門口的街面,哪裡能掃得幹淨呢?卻又回身重掃第二遍。

    小尼姑長得粗糙,但害羞和誠實的樣兒使莊之蝶覺得可愛了,就說:我随便說說,你倒認真起來了!慧明師傅在庵裡嗎?小尼姑說:你找她呀?她在禅房裡作課的。

    這麼早的你就來找她的!莊之蝶笑笑就走進山門,卻不知慧明是在哪一個禅房裡作課的。

    繞過水池,在大雄殿裡瞧過沒有,到聖母殿裡瞧過也沒有,卻幽幽地聽見了木魚聲。

    立定靜聽,似乎是從馬淩虛墓碑亭後傳來的。

    趨聲走去,那亭後竟是一片疏竹。

    竹林之間磚鋪了一條小路,路的兩旁栽種下一種什麼花草,通體發紅,卻無葉,獨獨開一朵如菊的花瓣。

    晨霧并沒有消退,路面上似乎有絲絲縷縷在浮動,那無葉紅花就血一樣閃爍隐現。

    莊之蝶輕腳挪動了數步,瞥見了遠處有一所小屋,竹簾下垂,慧明就盤腳搭手側坐于蓮花墊上,一邊有節奏地敲着木魚,一邊念誦着什麼。

    房子裡光線幽幽,隐約看見了那一張桌、一把椅、一盞燈、一卷經。

    莊之蝶呆呆地看了一會,覺得意境清妙。

    如果某一日在那蓮花墊旁又有一個蒲團,坐上去的是一個青衣削發的莊之蝶,與這等女子對坐一室,談玄說道,在這器煩的城市裡該是多麼好的境界!便一時不能自禁,遂想起口袋裡還裝着那張血紙,又發了許久的呆。

    想入非非,遂也就想了許多後果:如果那樣,西京城裡的文藝界如何驚訝?政界如何驚訝?他們會說這是變得堕落的文人終于良心忏海而來喚自己的罪惡呢,還是說醉心于聲色的莊之蝶企圖又要擾亂漂亮的慧明?莊之蝶站在那裡,不敢弄出一點聲響,讓淡淡的霧氣上了腳面,不覺又看了慧明一眼,慢慢退開去。

    一邊心裡暗自仇恨自己的聲名。

    聲名是他奮鬥了十多年寒窗苦功而求得,聲名又給了他這麼多身不由己的煩惱,自己已是一個僞得不能再僞、醜得不能再醜的小人了。

    莊之蝶最後隻有在馬淩虛的墓碑亭下,手撫了碑文,淚水潸然而下。

     再沒有去求缺屋,拽腳回到文聯大院的家裡,牛月清和柳月沒有回來,法庭上的情況如何,消息不可得知,默默坐在電話機旁,直等得牆上的擺鐘敲過十二下,電話鈴響了。

    是柳月的電話,莊之蝶雙手抱了話筒,說:柳月你來電話了?來電話了!柳月說:莊老師你好?莊之蝶說:我好的,柳月,情況怎麼樣?柳月說:一切都好,對方隻有景雪蔭一個人說得還有水平,那男的隻會胡攪蠻纏,讓法官制止了三次。

    嘻嘻,我知道她當年為什麼要與你好了!莊之蝶說:後來呢,後來呢?柳月稅:上午辯論就完了,下午繼續開庭。

     孟老師現在去商店買膠布去了,他說下午辯論他要以膠布貼了左半個嘴,用右半個嘴來與對方辯論好了。

    莊之蝶說:别讓他胡鬧!柳月說:這我管得上人家?就讓他去羞辱對方吧!你又不忍心啦?我以為是什麼傾國傾城的顔色,一般嘛,你口倒這麼粗的!莊之蝶說:你懂得什麼?!那邊不言語了,停了一會兒說:我們就不回去了,得請了律師在街上吃飯。

    你聽着嗎?我知道你在家等着,就撥電話給你了。

    冰櫃裡有龍須面,你能自己給自己煮了吃嗎?莊之蝶放下電話,卻沒有去廚房煮龍須面,取了酒一個人獨自喝起來。

     下午,莊之蝶去畫廊找着了趙京五。

    吩咐趙京五,到白玉珠家,一等法庭辯論全部結束,就催促白玉珠去打問司馬恭對辯論的傾向,這點很重要的,答辯中不管各自說得如何有理,關鍵要看審判員的态度。

    趙京五當然答應,卻說不必那麼急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