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關燈
等那裡拿了聽筒就罵道:柳月,你在家就這樣接電話嗎?!柳月聽清了聲音,忙說:莊老師,怎麼是你呀?這幾天你不在,每日幾十個電話尋你的,我說你不在的,過會兒電話又來,大姐就讓我接了說号碼錯了。

    倒沒想到竟誤了你的電話。

    莊之蝶還在發火:誰在那裡和你說話!柳月說:是洪江。

    他是才來尋你的,你要給他說話嗎?電話裡就有了洪江的聲音,先是支吾不清,後來說到書店的事,立即說那一部書稿已印出兩天了,發散到各地零售點,銷路十分地好。

    洪江咕咕嘟嘟說了半天,莊之蝶沒吭聲,洪江就說:莊老師,你聽着了嗎?莊之蝶說:嗯。

    洪江說:這一次是撈住了,我大概計算了一下,咱們投資十萬,能純收入三萬的!照眼下的行情看,我想過十天半月咱再印一萬,所以想是否招待一下郵局發行科那個姓賈的?此人不敢得罪的,除了正經發行渠道外,他手裡有個黑道發行聯絡圖哩,如果你覺得這主意行,你是否能出面見見他,明天,還是後天?莊之蝶說:我沒空,你給你師母說吧。

    就把電話放了,拉展床鋪,一直睡到吃晚飯的時辰。

     吃罷飯,去院門外看了看,沒有發現唐宛兒來。

    大會安排晚上去易俗社看秦腔的,許多代表已三三五五結夥一邊散步一邊往劇院去了,有人喊莊之蝶一塊走,莊之蝶說他得回家一趟,外地來了客人的,推辭了。

    待看戲的都去看戲了,回到房間等候約好的唐宛兒,卻想該拿什麼吃的招待婦人,便才去商店買了一盒口香糖回來,黃德複卻敲門進來,說:市長找你呢!莊之蝶說:市長找我?當下虛掩了門,兩人去至對面樓二層的一個套間。

    推門進去,市長正歪在長沙發上吸煙。

    一見莊之蝶,市長起身說:大作家來了,這些天都在會上,你怎麼不來見我?莊之蝶說:你太忙,不敢打擾麼?市長說:别人不見,你來能不見嗎?德複給我談了你的請求,要支持嘛!有人說我是隻抓文化,不抓政治經濟,該當文化部長而不是市長。

    嘿,落了這麼個名兒,我倒真要為知識分子辦些實事。

    清虛庵那套單元房,就給了你們吧,以後搞什麼活動,如果覺得我還可以當個聽衆,别忘了通知我哦!莊之蝶從沙發上跳起來,說:真謝謝市長了!市長抓文化,這是抓住了西京的特點。

    文化搭台,經濟唱戲,這怎麼僅僅是文化的事呢?别的行業中我了解不多,在文藝界,你的政績可以說是有口皆碑!市長說:德複,你把鑰匙交給之蝶吧。

    黃德複果然從口袋掏出房證和鑰匙,說:市長心倒比我細,說你們去辦理房證,又得到處尋人,作家的時間耽擱不起,今中午特意讓我去辦理了。

    莊之蝶接過鑰匙,真不知說些什麼好。

    市長又說:你們文藝界以後還有什麼事就來直接找我,聽說西京城裡有四大名人,我倒隻認識你莊之蝶和阮知非。

     德複呀,你揀一個星期天,把他們四大名人召集在一塊,我請他們吃頓飯,交交朋友!黃德複說:這大好了,周恩來總理一生就喜交文藝界朋友,他說過,一個政治家沒有幾個文藝家朋友就成不了什麼大政治家。

    市長說:這些人都是市寶嘛!古話說,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

    我這市長,今日當了今日是市長,明日不當了我什麼也不是。

    你們卻不同了,有了好的作品,千古留名的!莊之蝶笑着說:市長也太謙虛了,幹我們文藝這一行畢竟是虛東西。

    上個月我去六府街口。

    見那裡修有一座水房,牆上紅漆寫了六個大字:吃水不忘市長!我就感觸極深,真正千古留名的都是給百姓辦了實惠事情的。

    現在杭州的白堤、蘇堤、甘肅的左公柳就是明證。

    市長哈哈笑了,說:六府街口那兒一直沒有通自來水,尤其是夏天,居民盆盆罐罐要到三裡外的别的街巷去提水,群衆意見很大。

    我知道這情況後,把城建局、自來水公司的領導叫來,讓他們說說是怎麼回事,當然他們有許多實際困難。

    我就發火了,不管你說一千道一萬,西京這麼大個現代城市竟然還有一塊沒水吃?!必須十天之内水要到那裡,如果第十一天我去那裡發現還沒有水,誰的責任我就撤誰的職!水果然第九天就通了。

    那日幾千人在那裡敲鑼打鼓,鳴放鞭炮,還做了匾要送到市政府來。

    我知道了,趕緊讓德複去制止。

    我心裡在想,老百姓太好了,隻要你真正為他們辦一點事,他們會永遠忘不了的!莊之蝶說:哎呀,這麼好的題材,我們文聯應該組織一些人去寫寫!市長說:這你們不要寫,它牽涉到個人的事。

    這裡倒有一篇文章,是下邊一些同志寫的,送到我這兒讓我過目,我看了覺得還不錯的。

    據說省報準備刊發,但什麼時候發,就說不準了,聽他們說,現在風氣不好,連黨報刊發文章也得有熟人,真是豈有此理!市長說着,就取了一沓稿件給莊之蝶,說:你看看。

    莊之蝶收了,市長便說:這樣吧,德複你和大作家到你的房間去看吧,我再過三分鐘還要去市委開個會的。

    之蝶,改日我去你房間聊吧,你住七零三房間?莊之蝶說:你要有空,你打電話我下來就是了。

    兩人又到了隔壁房間,黃德複關了門,說:你先看看稿件。

    莊之蝶看了,文章的題目是:市長親自抓,改革作先鋒。

    副題是:西京市府大院的新風氣。

    内容幾乎是從另一個角度來針鋒相對了《周未》報的批評。

    黃德複說:今日《周未》上的文章你看到了吧,那是有人在搞政治陰謀。

    這樣的文章原本是該發在市報上的,但偏偏發表在《周未》,他們的目的很明确,就是選舉前诋毀市府工作。

    這篇文章影響極壞,經查,就是那個人大主任手下人寫的。

    上午我們趕出這份稿子,決定省市兩家黨報同時發出,市報當然無誤,隻是省市兩報常鬧别扭,一向不大好好配合;而省報是省上的,咱市上卻無權管得了人家。

    你在省報那兒認識人多,這你得出面,一定要他們保證明日刊出來,又必須在頭版頭條。

    你覺得要給什麼人打招呼,由你決定,花錢的事你不要管,哪怕咱幾萬元買下他們版面來也行。

    莊之蝶說:熟人是多,可明日刊出,這來得及嗎?黃德複說:後天就要選舉,隻能明日刊出來,這就看你的本事了!今晚車已經派好,我陪了你去。

    莊之蝶說:那好吧,現在尋主編已來不及,編排室主任是我的朋友的哥哥,讓他抽下别的稿子,把這篇塞進去。

    便寫了一些人的名字,要求給人家買些禮品什麼的。

    黃德複即刻委托了人出去采買電飯鍋、烤箱、電子遊戲機一類東西去,說:今晚可是稿子不發咱就不回來啊!莊之蝶卻面有難色了。

    黃德複問:你晚上有事?莊之蝶說:倒也沒什麼事,這樣吧,你在這兒等我,我去我的房間取個包兒。

    黃德複說:我跟了你去,你是名人,找你的人多,說不定一去又碰上什麼人纏住了身。

    莊之蝶心裡叫苦不疊,隻好說:那我就不去了。

    這一夜裡,莊之蝶果然沒能回來。

    他和黃德複去找他的朋友,朋友偏巧出遠門不在,隻好直接去找編排室主任,送了禮品,談了要求,稿件就編了上去。

    但誰也沒想到,這晚值班的一位副總編在看報樣時說了一句:這稿子是誰寫的,怎麼内容和《周未》報的文章正好相反?到底西京市府的情況如何,咱要慎重着好。

    主任就不敢作主了,來他的宿舍見莊之蝶和黃德複。

    他們就又去找副總編說明情況,副總編說:一個是市府大秘書,一個是作家名人,我當然信服你們,上稿于是沒問題的,但不一定就上明日的這一期,後天一定發排怎麼樣?黃德複說:這不行呀,讓抽下來的稿件後天發不一樣嗎?副總編說:這你不知道,此稿已壓了三天,人家是贊助了報社一個征文活動,廠長來鬧了幾次。

    黃德複說:一個小廠的報導有一個市府的報導重要嗎?就正說反說,硬纏軟磨,最後達成協議,給報社一萬元,稿件總算排了上去。

    莊之蝶見事情已畢,心急唐宛兒不知去找他等候了多長時間,就催黃德複回飯店。

    黃德複卻要等着報紙最後一次打出校樣,親自校對了再走。

    兩人在主任房間打了一會兒噸,校樣出來,黃德複又嫌标題太小,主任就叫苦,說工人不耐煩了。

    黃德複出去在夜市買了幾條香煙,一人一條分發給車間工人,又買了一隻雞一瓶酒,來和副總編、主任喝。

    主任一杯酒下肚,話就多起來,直誇黃德複工作态度如此負責認真,這樣的年輕人實在是不多見了,激動起來,竟提出他要寫一則編者按,說寫便寫,乘醉寫得文筆流暢,觀點分明,又抽下一則短消息,排進去,樂得黃德複又送自己名片,又留主任的電話,一再說明有什麼事就來找他。

    這麼折騰到半夜,等到拿到了一沓新報,莊之蝶已困得擡不起頭了,迷迷糊糊被黃德複拉扯到車裡欲往飯店去,天幾乎要大亮了。

    車駛過清虛庵前的路口,莊之蝶突然清醒過來,說已到了這裡,何不去看看那套單元樓房。

    黃德複就陪他上了那樓的五層,打開房門,三室一廳,因為在樓頂,十分安靜。

    黃德複就保證今日中午,他出面讓古都飯店運來幾個舊沙發和一張桌一把椅一張床來,甚至再讓送一套被褥。

    文藝家都窮,恐怕誰也不能自費買這些東西供大家享用的。

    莊之蝶又說了一番感激話,就聽見樓下有人起了哄:再來一段,再來一段!不知什麼賣藝人在近旁擺了攤子。

    兩人下得樓來,卻見是那收破爛的老頭被一夥年輕人圍着,正說出了一段謠來:十七十八披頭散發。

    二十七八抱養娃娃。

    三十七八等待提拔。

    四十七八混混耷耷。

    五十七八退休回家。

    六十七八養魚務花。

     七十七八振興華夏。

    黃德複就皺了眉頭,叫道:晦,老頭!你在這兒胡說什麼?老頭扭頭看了,說:我沒說什麼,我說什麼了!黃德複說:你要再胡說,我就叫公安局把你再趕出城去!老頭立即把草帽按在頭上,拉了鐵轱辘架子車就走,沙啞的聲又叫喊了:破爛--!承包破爛哆!莊之蝶此時還在二樓的樓梯上,正要給下邊的黃德複說話,-腳踩空,骨碌碌就跌滾下來,把腳崴了。

     在醫院裡住了三天,敷上藥膏,莊之蝶是可以單腿蹦着活動了,就回來住在了雙仁府這邊的平房裡,嶽母去郊區過廟會,這日,托人捎來口信,說是還要住一段時間,待天涼了再回來。

    牛且清留來人吃了飯,就打點了一個包袱,裝了娘的幾件換洗衣服,又把她的和莊之蝶的一些舊衣、舊褲襪子鞋帽的收攏了一包,說:之蝶,這些舊衣服怕你也不穿了,讓幹表姐他們拿去吧,鄉下也不多講究的。

    莊之蝶說:你随便吧。

    臉色并不悅。

    牛月清送了來人出門,順手又拿了桌上一包煙讓帶了路上吸,回來說:讓拿些舊衣服的,你臉色就那麼不好看,當着外人要讓我下不了台的?!莊之蝶說:是誰給誰下不了台?你給你的親戚送東西什麼時候是事先和我商量的?總是當了人的面才對我說一聲半句的,我不同意了又能怎麼着!牛月清說:是我隻給我的親戚東西嗎,你說話可要有良心,你潼關的老家不是這個來就是那個來,旅遊呀,看病呀,做生意呀,打官司呀,誰來不住在這裡吃在這裡,哪個我沒以禮相待?你那老舅和姨表女婿,開口借錢就是二千三千的,我給了整數還再多給了零頭,我也知道那是包子打狗一去不還的,可我說過一個字的不嗎?現在西京的年輕人找對象為啥女的不找鄉下男的,就是嫌婚後這種麻煩多…莊之蝶擺了手說:你不要說了好不好? 我這幾天可心煩的!掙紮着從沙發上起來,拄了拐杖就到卧室去了。

    莊之蝶生氣一走,牛月清氣也消了,想了想,喊柳月沖杯酸梅湯來,努嘴兒讓送到卧室去。

    柳月端了酸梅湯要去,她卻又奪了自己送進去,柳月就在卧室門口看着說:大姐,你這何苦的!牛月清說:你是說我賤吧?女人嘛,就是再跑,前頭遇着的還不是男人?柳月說:你這麼就越發慣出莊老師毛病了,他才不肯喝的!莊之蝶偏把酸梅湯喝了,說:我是聽你還說了一句精彩的話才喝的。

    牛月清說:我說什麼話了?莊之蝶就喪氣得又不言語了,柳月說:我知道了,你說女人就是再跑,前頭遇着的還是男人,莊老師就喜歡你說些能上了書的活,往後你要罵他,就用成語來罵,他就再也不惱了!送奶的劉嫂牽了牛每日去文聯大院,十多天裡竟又沒見到莊之蝶,經打問是開了一個會,現在又崴了腳住在雙仁府。

    再進城就特意繞兩條大街來這邊送奶,來時還帶了一個大南瓜,說是跌打損傷了,用南瓜瓤兒敷着就會好的。

    牛月清很感念她的善心,要付錢給她,她硬不要。

    院門口正有賣豆腐的小車推過,就要買一籃子送了她,劉嫂擋了說:我是不吃你們城裡豆腐的,吃了就反胃。

    莊之蝶說:劉嫂吃豆腐過敏?劉嫂說:城裡的豆腐是石膏水點的,本來就沒鄉裡漿水點了的好吃,我又聽人說,現在那些賣豆腐的個體戶,點豆腐的石膏都是從骨科醫院後牆外撿的病人用過的石膏。

    莊之蝶哈哈大笑,說:這麼說,我這腳上的石膏将來還舍不得撂的!牛月清說:劉嫂你說這話,是變着法兒不肯收我的禮哩,可我和老莊怎麼個謝你哩?劉嫂說:哎喲喲,我有什麼要謝的?一個莊戶人家能結識你們也是造化。

    大前日進城,東大街戒嚴了,警報車嗚兒嗚兒地響,說是北京來了個什麼大官兒,大官兒的轎車不開過去,誰也不能橫穿了馬路的。

    我牽牛往過走,一個麻臉警察就訓開了:人都不能過,牛還要過?!我說,同志,這是要給莊之蝶送鮮奶的,那麻子警察說:莊之蝶,是作家莊之蝶嗎?我說:當然是作家莊之蝶!那麻子警察卻啪地給我行個禮,說:請你通行,你告訴莊先生,我姓蘇,是他的崇拜者!我牽了牛就走過去,我那時的臉面有盆盆大哩!你瞧瞧,這榮耀是送我千兒八百能抵得了?柳月就說:真有這事?劉嫂說:我哪裡敢瞎編了!柳月就看着莊之蝶笑,眉毛挑了挑說:我倒也記起一宗事了,你住院第二天,洪江來了電話,說有四個街道工廠都想請你做了他們顧問,并不要你出什麼力,隻是給廠裡寫個産品介紹呀,工作彙報呀的,每月固定給你一千元的。

    莊之蝶說:洪江愛拉扯,上廁所小個便也能結識個便友的。

    不知在外面以我的名義又成什麼精了,我去當什麼顧問?!柳月說:我也這麼說的。

    他說文化人這陣也吃香的,過去土匪聚衆都搶個師爺的,街道工廠要賺大錢也明白這個理兒了。

    突然伸手在莊之蝶背上猛地一拍,掉下一個拍死了的牛虻,說:這麼多人牛虻不叮,偏偏叮你!莊之蝶說:這牛虻怕不是個文學愛好者就是那個工廠的廠長嘛!說得牛月清、柳月和劉嫂全笑了。

     說了一會話,看看天色不早,莊之蝶還是硬了腿兒附在牛的肚子下用口吮奶。

    柳月瞧着有意思,嚷着她也要噙了牛的xx頭吮,才趴下身去,牛就四蹄亂蹬,那麼一條毛尾像刷子一樣掃得她臉疼。

    急一躲避,胳膊上的一件玉石镯兒掉在地上就碎了,當下哭喪了臉,說這玉镯兒是那家女主人賞她的一個月的工錢,拾了半塊磚頭就砸在牛背上。

    莊之蝶忙把她唬住,說:我早瞧見了,那是蘭田次等玉,值不得幾個錢的!你大姐有一個镯兒,是菊花玉镯,她胳膊大粗,也戴不上,我讓她送你!柳月臉上綻了笑意,說:這牛也太沒禮性。

    你吃奶它就不動的,莫非前世你們還有什麼緣分?!莊之蝶說:這真說不定,它讓你壞了一個玉镯兒,也怕是前世你欠過它的一筆小債!這話說着無意,柳月有心,聽了卻一天裡悶悶不樂,恍恍惚惚倒覺得自己生前與這牛真有了什麼宿怨,晚上吃罷飯,自個便到城牆根去,剜了一大籃嫩白蒿、螞蚱菜、苦芨條,說是明日一早牛再來了喂了吃。

    牛月清說:柳月心這麼好的,咱姐妹活該要在一處。

    我就見不得人可憐,誰家死了人,孝子一放哭聲我眼淚就出來了。

    門前有了讨飯的,家裡沒有現成吃的,也要去飯館買了蒸馍給他。

    去年初夏,天下着雨,三個終南山裡來的麥客尋不到活,蜷在巷頭屋檐下避雨,我就讓他們來家住了一夜。

    你莊老師一提起這些事就笑我,說我是窮命。

    柳月說:大姐還算窮命呀,有幾個像你這般有福的呢!連那賣奶的劉嫂也說,你家女主人銀盆大臉,鼻端目亮,是個娘娘相哩!牛月清說:他是說我骨子裡是窮命。

    柳月說:這麼說也是的。

    以前沒到你們家,真想象不出你們吃什麼山珍海味的,來了以後,你們竟喜歡吃家常飯,平日菜也不要炒,也不要切,白水煮在鍋裡,就是我們鄉下人也不這麼吃的。

    牛月清說:這樣營養好哩,别人都知道你莊老師愛吃玉米面糊糊煮洋芋的,哪裡卻曉得每頓我要在他碗裡撒些高麗參未兒!柳月說:可你總是不該缺錢花呀,穿的怎麼也不見得就時興,化妝品也還沒我以前的那家媳婦的多!牛月清就笑了:你莊老師就這麼唠叨我,你也這般說呀,真是我邋遢得不像樣了?柳月說:這倒不是,但像你這年齡正是收拾打扮的時候,你又不是沒有基礎,一分收拾,十分人材就出來了!牛月清說:我不喜歡今日把頭發梳成這樣,明日把頭發又梳成那樣,臉上抹得像戲台上的演員。

    你莊老師說我是一成不變。

    我對他說了,我變什麼?我早犧牲了我的事業,一心當個好家屬罷了,如果我打扮得妖精一樣,我也像街上那些時興女人,整日去逛商場,浪公園。

    上賓館喝咖啡,進舞場跳迪斯科,你也不能一天在家安生寫作了!柳月一時語塞,停了一會兒,卻說:大姐,莊老師寫的那些小說你也讀嗎?牛月清說:我知道他都是編造的,讀過幾部,倒覺得入不到裡邊去。

    柳月說:我是全讀了的,他最善于寫女人。

    牛月清說:人都說他寫女人寫得好,女人都是菩薩一樣。

    年前北京一個女編輯來約稿,她也這麼說,認為你莊老師是個女權主義者。

    我也不懂的,什麼女權不女權主義。

    柳月說:我倒不這樣看,他把女人心理寫得很細。

    你上邊說的那些話,我似乎也在哪一部書裡讀到過的。

    我認為莊老師之所以那麼寫女人都是菩薩一樣的美麗、善良,又把男人都寫得表面憨實,内心又極豐富。

    卻又不敢越雷池一步,表現了他是個性壓抑者。

    牛月清說:你莊老師性壓抑?說過了就笑了一下,點着柳月的額頭說:該怎麼給你說呢?你這個死女子,沒有結婚,連戀愛也沒戀愛,你知道什麼是性壓抑了?!不說這些了,柳月,你把剜來的草淋些水兒放到廁所房裡陰着去,大熱天的在院子裡曬蔫了,明日牛也吃着不新鮮。

    柳月去把青草淋了水放好,過來說:大姐,說到牛,我心裡倒慌慌的。

    我們村發生過一宗事,好生奇怪的。

    是張來子爹在世的時候,光景不錯,借給了張來子舅舅八十元,來子他爹一次挖土方,崖塌下來被砸死了,來子去向他舅舅讨帳,他舅舅卻矢口否認。

    兩人好是一頓吵,他舅舅就發咒了,說要是他賴帳死了變牛的,張來子聽他這麼說也就不要帳了。

    這一年三月天,張來子家的牛生牛犢子,牛犢于剛生下來,門口就來人報喪,說是他舅舅死了,來子就知道這牛犢是他舅舅脫變的,倒一陣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