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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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心痛地開槍,命中率低得要死,但對日軍來說他們根本無需和我們這樣的斷弓殘劍較勁,他們開始隐蔽,也就把進攻給略為阻滞了。

     然後我聽見炮聲——我已經聽了整晚炮聲,但這回不同,它不是沖我們陣地而來,而是來自東岸的某個炮陣,劃過我們頭頂,然後在被我們阻滞的日軍中間開花。

    它的效果遠比我們想象得要好,連日軍的九五坦克亦在炮擊中進退失據,露在艙口的車長被炸死——一支在前十六次防守中以單動式步槍作為主力的部隊,在第十七次時似乎沒理由忽然有了火炮支援,日軍連最基本的防炮措施都沒做。

     我沒有開槍,而是看着日軍坦克掉轉了車身,炮塔仍向着我們進行毫無威懾的亂射,它全速逃向來處,曾被它掩護的步兵四散逃開它的輾壓。

     這大概是我們死前最能看到最好看的景色了吧? 為了我幾近痊愈的坦克恐懼症,我向死啦死啦說:“賣給你了。

    ” 死啦死啦拒絕了我,“不要。

    ” 然後他舉起了他的步槍,在我們整晝夜的作戰中,那已經成了标志性動作和反撲的信号旗,我上好了刺刀,同時貓腰,作好了沖擊姿态,并且我學來了死啦死啦那支土匪歌。

     “沖啊沖!沖他娘!沖得上,楊……” 我沖,被那家夥一把揪住,差點兒摔在地上,那家夥為了阻住我的沖勢一腳踹在我膝彎,讓我單膝跪在地上。

     死啦死啦嚷道:“沖死啊?奈何橋今天都要擠塌啦!”然後他向着所有人而不是我一個大喊:“跑!” 我看着他,還有好些個像我一樣拿定主意最後豪氣一把的家夥瞪着他,我們所有人瞪着他。

    那家夥一槍放在我們這幫有了勇氣卻缺失了智力的家夥腳下。

     “逃命!撤退!渡口有筏子!在這裡除了死什麼也做不了,那就換個地方!跑啊!這輪炮打完就沒機會了!——我說了帶你們回家!” 我們猶豫着,這種猶豫很短暫,一個同僚決定第一個試試看,從他身邊滑下山坎時卻沒試出事,倒得到一個鼓勵的眼神,第二個是蛇屁股。

     現在完了,我們一直說不清是被什麼撐着耗在這裡,現在什麼似乎不存在了,于是我們連多待一秒也覺得是個磨難了。

    隻剩下三個字:一窩蜂。

     我們一窩蜂地沖向山坎,也許我們曾勇敢地戰鬥過,但無論如何比不得跑路時的勇敢,管它頭破血流筋斷骨折地往山坎下跳,就着七十多度的陡坡往下滑,帶起的煙塵足比得炮彈落地。

     我還沒跑,對着死啦死啦嚷嚷:“跑啊!” 但那家夥沒動,當讓我們逃命時他倒在望着日軍的方向,而且我叫他時才發現他一直在望着,那種表情我很熟悉,把我們從燃燒的英軍倉庫救出來後,在緬甸他決定讓我們撤退時,當在山巒上他讓我們看莫須有的死人之時。

     我被感染着也看向他看的方向,越過月球表面一樣的彈坑,越過已經混在土裡的滿地屍骸,遠處的日軍現在的狀況當是起一個“散”字,一點兒也不像曾趕得我們遁地無門的那支軍隊,前鋒在往後散,後續仍在往前沖,兩下裡擁成了一團,坦克停在林邊拖下一具屍體,那是被炮彈破片殺死的,那家夥沖擊時一直嚣張地把半截身子伸在艙外。

     我非常清楚,這一切都是暫時的,多半在我們還沒逃下南天門的一半路程,他們就又會恢複成那支兇狠強悍的軍隊。

    我注意死啦死啦的表情多過注意日軍。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因為我也曾想做班定候,漢終軍,如果他有整師整軍,這回本可以擊潰一挫再挫的日軍,可他沒有,隻有一百多個哭喪着臉的我們。

    我們哭嚎着:“我要活,我要活。

    ” 于是夢想玩兒完,放手一個軍人戰死的最好機會,活下來,欠着債,他拉起來又全軍覆沒的部隊已經是上千的死人。

    ” 我對他說:“跑啊!幾門破七五炮半個基數炮彈能壓日軍一天嗎?” 死啦死啦還是有點兒跑神,“……可惜了的。

    ” 實際上日軍已經在恢複,至少前鋒的潰退已經歇止。

    我終于找到了踹他一腳的機會,于是他也恢複過來,專心地加入逃命的隊伍。

     除了那些已經傷得跑不掉了的,我們是最後縱下山坎的兩個活人。

     阿譯正在手足并用地往上爬着,他真是逆流而上,因為我們像是泥石流一樣從他身邊瀉下,帶動的滾石與泥土也像是泥石流。

     阿譯訝然得不行,“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基本沒人有空答他,那家夥隻好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