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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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打仗,我心中自有少年中國在。

    但它晚來了好幾年,我已經成了個年青而又蒼老的男人。

     言國之老少先言人之老少,年青而蒼老的我,年青而蒼老的我的祖國。

     那個黑皮的,赤裸的中校沖在兵油子堆裡怪叫和射擊,他真是不像一個中校。

     死啦死啦現在把自己攤在日軍陣地上的機槍工事,能讓自己舒服時他會把自己搞得很舒服,他在吃着一個日本罐頭,一隻腳光着,以便他用腳趾把地上的幾個日軍徽章翻過來翻過去地排隊和打量——他在認日軍軍銜。

     我們散落在周圍搜刮着戰利品。

    不辣又把自己脖子上挂滿了日本手榴彈,我翻尋着一個标着十字的軍用醫藥包,迷龍抱着機槍坐在屍骸中,他大概還在想着他是最後一個東北人。

     林子裡的人絡繹地過來,蛇屁股、要麻、包着腦袋的豆餅、郝獸醫和阿譯,諸如此類的,我們沖鋒的臉上寫着不适,他們打援的加倍寫着不适——不适于這樣一場一面倒的戰鬥,這樣的勝利讓他們有些茫然。

     死啦死啦揮着他的日本小勺對新來的大叫:“請進!請座!請上座!——你們諸位現在就是我的爺爺,我是你們衆人的灰孫子!” 他心情很好,很放松,這傻子都看得出來,這種時候他真是魅力四射,以至我們更加訝然。

    “咋這麼說捏?”他對迷龍說,迷龍橫了他一眼;“何解羅?”他對不辣說,不辣嘿嘿一樂;“别傻笑,中不中?”他對豆餅說,豆餅連忙整容。

     死啦死啦看起來簡直親切得要死,“今天諸位得上座!因為以前你們拿到的,要麼是大老爺不要的,要麼是天老爺扔給你們的,要麼靠自己可憐巴巴,要麼等别人好心——今天,是你們自己掙來的!” 我拖着那個醫藥箱,交給郝獸醫,一邊低聲:“他媽的收買人心。

    ” 老頭兒說:“知道人有心就好啦。

    ” 老頭兒嘿嘿地樂,但他樂不了幾秒,因為迷龍猛站了起來,把他的機槍架在工事上,他雖沒說話但那是個提示,我們紛紛就位。

     夜色與霧霭中,極目的機場那廂晃動着人影,隐約地響着鼓點。

     我們很多支槍口指向着從霧霭那端來的那小隊英國軍人,整着隊,踏着小碎步,小鼓手咚咚地敲着鼓走在他們的指揮官身邊,指揮官閑庭信步一般,右手打陽傘似的打着一杆挂在竹竿上的小白旗——這個機場曾經的擁有者,他們以為他們已經失去了機場。

     蛇屁股拉響了槍栓,以便讓他們停步。

    不辣把一個火把扔了過去,而陡然增強的亮光下我們看到以上的細節——這一切讓我們啞然。

     指揮官,那是一位頭發已見了花白的軍人,長得幾乎是讓人尊敬的,他莊嚴地甚至是儀态萬方地舉了舉手上的白旗,“先生們,我們要做的事情正象你們看到的。

    我們決定接受《日内瓦公約》的保護。

    ” 死啦死啦在我身邊詫異着,“啥意思?” 我說:“投降。

    還有什麼《日内瓦公約》的。

    ” 死啦死啦眼裡頓時閃爍了貪心的光,“就是說我們要什麼都可以?” 我卻有點兒沒精打采,“你要這麼說也可以。

    ” 于是那家夥走了出去,他剛走了出去那那指揮官身後的英軍已經拉響了槍栓,我們可敬的指揮官伸手止住——不是每一個人都看得習慣一個黑漆漆的,挂了一身武器的赤裸着上身的軍人——老頭兒的閱曆讓他可以容忍,但絕非說他決定接受。

     指揮官含蓄地打量這死啦死啦,“奧塞羅先生,一支曆史悠久的軍隊在他新崛起的對手面前放下旗幟,是值得你們驕傲的事情。

    所以,為什麼不穿上您的衣服,像個紳士一樣和我們說話呢?” 這話很長,換成英語加倍長,死啦死啦一直一臉外交笑容地聽着,聽完了之後找翻譯,才發現翻譯被他扔在工事以裡了。

     死啦死啦又喊我:“三米以内!傳令兵!” 我不怎麼情願地去他三米以内,于是我們儀表堂堂的盟友又一次目睹了一個黑皮的赤裸的瘸子,我不知道在他藝術的心裡叫我雅古,理查三世,還是伽西莫多。

     我告訴死啦死啦:“他叫你奧塞羅,奧塞羅是摩爾人,就是黑人。

    他說他是很有面子的人,而你差不多光屁股了。

    你能不能把自個兒裹上點兒?這樣大家都有面子。

    ” 死啦死啦才不管這個,“他媽的!因為他們燒光了我們的衣服!給我譯!‘他媽的’也要譯出來!” 我把他的意思文雅化了許多,“我們無法扮演紳士,因為您骁勇善戰的士兵燒掉了衣服、槍枝、彈藥、食物、藥品,等等一切,我們得到的唯一戰争物資是嘔吐袋。

    我的指揮官因此表達他對此事的看法:他媽的。

    ” 我得佩服那位老紳士的涵養,他隻是睐了睐眼睛,“年青的先生為何生氣?向你們提供物資不是我的份内,斷絕你們的物資來源,遏制攻勢恰巧倒是我的職責。

    當然,那是在我撕毀我心愛的床單,做成這塊小白布之前。

    ” 我低下頭,我沉默,我擡頭看了看死啦死啦,死啦死啦正安心地等着我譯出以上内容,:“别着急,慢慢譯。

    我也常忘字的,忘漢字。

    ” 于是我繼續沉默地看着他,我一邊輕輕捏着自己的指頭讓骨頭輕響,老紳士皺眉看着,并不掩飾他的驚愕,也許這又是個很不紳士的行為。

     我怎麼解釋我們的盟友甯可向日軍投降,也不願相信他們被中國軍隊搭救?我們的盟友甚至分不清漢語和日語,或者更該說他們懶得分清。

     我們用半個小時解了機場的圍,但為了向機場守軍說清我們來自早被他們放棄的戰區,是盟軍——這花了足足一個半小時。

     老紳士終于折斷了他的白旗,扔在一邊,踏了一腳,這樣表示過他終于明朗的态度後,他讓在一邊,他的幾個護衛列個儀仗隊,他的鼓手開始敲另一隻曲子。

     我們大部分人都已經等得坐在地上了,那是累的,我們從我們不紳士的行為中站起身,一臉的厭煩,打着很不紳士的呵欠,我們終于可以進入這座我們本該在裡邊換裝整備,全編制出擊日軍的基地和機場。

     我的腿都疼得要炸了,剛才太費勁了,我讓在一邊好走慢一點兒,一個人扶住我,扶我的是郝獸醫。

     老頭兒一臉的苦笑,“救了整座機場,你覺得榮幸嗎?” “我不覺得榮幸,一點也不覺得榮幸。

    ” 死啦死啦離着幾臂遠,精力過剩地沖我吵吵——他實在是我們中唯一一個還看不出倦态的人,“你都能教會英國佬分清中國人和日本人,你真了不起!我又想給你升官啦!” 我斜了他一眼,我不想跟他說話,但我願意跟郝獸醫說,“就算咱們真救了整個快被英國人敗光的緬甸,英國人也不過覺得這是一場中國猴子打日本猴子的戰争,又愚蠢又自負,就好像我們以前被人分得七零八落,還嚷什麼以夷制夷一樣可笑。

    還有啊,我們說英國人敗光了緬甸,這可隻是他的殖民地,我們呢……我們快敗光了我們自己的祖國。

    ” “他想法真多!”死啦死啦猛力拍了拍我,從我們身邊超過,他走向前邊的迷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