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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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着去外邊翻垃圾。

    這學年的‘三好主’證書我粘起來了……” 他幾乎一夜未合眼。

    他想必須幫兒子一次,否則他覺得自己太愧作父親了。

    他記得曾聽兒子講過。

    連續三年是“三好”學生的,是有資格被保送的。

    瞧着那一份揉皺了撕碎了又被粘起來了的“三好主”證書,他心中一時替兒子感到極大的不平。

     “兒子,這三份證書是連續三學年的麼?” “是,……從四年級到六年級……” “嗯。

    幸虧你把六年級這份粘起來了!” 他不禁摸了兒子的頭一下。

     “爸,我不是說過麼?别為我瞎操心了!我在最差的中學今後也會努力學習的!已經發榜了,這些證書除了當成紀念,沒另外的意義了……” 聽了兒子的話,他心裡一陣難受,眼眶有點兒濕。

     他又摸了兒子的頭一下,盡量以一種淡淡的口吻說:“爸爸要怎麼樣去做你别管,爸爸不去做會一輩子内心不安。

    ” 那一天他在電話裡請了假,随即便蹬自行車開始了全市範圍的父親推薦兒子大行動。

    遭到的白眼、冷淡、譏嘲不必細述。

    然而他不灰心,不怕碰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争取勝利”,發誓不将全市較好的中學都找到不罷休。

    三天後,到底被他感動了一位校長。

    人家一開始對他也很冷淡,初考錄取的日子裡,正是各中學校長最有機會端架子闆面孔的時期,所謂不端白不端不闆白不闆。

    要想人家臉色好,除非交錢。

    可他又沒錢。

     那位校長看了他兒子的三份“三好生”證書,奇怪地問:“這一份是怎麼回事?” 他臉一紅,急中生智,撒謊說是貓撕的。

     人家細看了看,說怎麼不像貓撕的,像人撕的呢? 他說家裡養了兩隻貓,兩隻貓争着撕,所以就撕成了那樣。

     那校長家裡也養貓,而且是個愛貓如子的人。

    聽他說家裡養了兩隻貓,視他為養貓的專家,虛心向他請教,如果貓愛撓毀東西,怎樣才能避免損失? 他獻計說最好為貓做四隻爪套戴上。

     找到了共同話題,二人談得十分融洽。

     最後校長說:“你兒子我們收了,明天交三萬元錢來吧!” 他一聽,傻眼了,讷讷說自己交不起。

     “二萬呢?” “那也交不起。

    ” 校長一拍桌子:“我信你,不為難你,可你也别使我太為難。

    幹脆,一萬。

    ” 他滿臉愁苦大搖其頭,低聲說:“真的校長,我妻子,也就是孩子他媽……早開半薪了……我雖然交不起錢,但是我可以……” 校長說:“你别繞彎子,可以怎麼?痛快點兒!” “可以送您四隻貓爪套!” “……” “用綢布做的,漂亮極了。

    松緊的!” 輪到校長注視着他大搖其頭了。

     “校長!……” 他幾乎要哭。

     校長立刻向他推過一隻手掌制止:“你别哭。

    你這麼大個男人了千萬别在我這兒哭起來!你讓我想想。

    ” 校長想了幾分鐘,終于又開口說:“我不要你那綢布做的、漂亮極了的貓爪套。

    我看你家根本沒養過貓,你兒子的‘三好生’證書也根本不是貓撕的,兩隻貓争着撕也撕不成那樣兒。

    大概是你撕的吧?” 被這一問,他的眼淚可就流下來了。

     校長說:“我也不問你為什麼撕兒子的‘三好生’證書了。

    能想得到,連續三年的三好生,僅僅半分之差,就被分到全區最差的中學,你兒子心裡肯定比你更憋屈!沖你兒子一向是好學生,我破例收他了!” 他趨前一步,将校長的手從桌面上抓起,用自己的雙手緊緊握着,激動而又感動,嘴唇哆嗦,說不出話。

     “别這樣别這樣,用不着這樣。

    ”校長抽出自己的手,臉又嚴肅地闆了起來,鄭重地說,“但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不許對任何人宣傳我們破例沒收費,否則,都來找我,我就招架不了啦!” 他點頭不止地保證着:“校長您放心,一定,一定!” 今天,回想起這些往事,他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鹹酸苦辣麻,滋味兒種種,滋味兒難分。

    四十六歲,可以說是前半生了。

    如果僅能活到七十歲,甚至可以說是活了大半輩子了。

    他認為自己最多也就能活到七十歲。

    近年他常有種預感,似乎某類斬壽的疾病,壓潛伏在自己以後的某一個日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