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四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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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新的愈合,新的希望。

    對"國家"這個可愛又可怕的情人,德國人顯得戒慎恐懼,不敢猖狂,不敢親狎。

    即使在兩德統一的大日子裡,所謂慶典,也不過是一場音樂會和一面國旗的默默升起,沒有演講,沒有敬禮。

     因為若是超過了這個尺度,就有很多人——包括德國人自己,要覺得坐立不安了。

     美國出兵波斯灣,要求德國以盟友身分支持戰争,德國街頭掀起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反戰風潮。

    經過兩次大戰的重傷,德國人似乎已經下了決心不肯打仗,即使是"正義"之仗。

    士兵把鐵盔挂在骷髅頭上,走出營區,不再回頭。

    他們說:戰争、英雄主義、愛國主義、法西斯,是一碼事,不幹就是不幹。

     如果四十年來德國人學到了什麼教訓,那大概是,竭盡一切能力去防止"國家"的膨脹,一切能力,小至不對國旗行禮,大至不以國家的旗幟和任何人交戰。

     熱情的美國人對德國人反戰覺得非常困惑——這場戰争的是非黑白不是很明顯嗎?更何況哪,布什是兩德統一最忠實的支持者,德國人反戰實在有那麼點忘恩負義的味道。

     德國人渾身不自在,自我解嘲地說,四十多年來你們最想培養的,不就是一個酷愛和平、沒有侵略狂的德國嗎?現在你們終于見到了成功的培養結果——一個六親不認、義無反顧的反戰德國,怎麼又不對了。

    你到底要我們怎麼樣呢? 所以南轅北轍,其實都牽扯到兩者對"國家"這個親密伴侶的基本态度:美國人還戀愛着"國家",為她,可以殺進叢林也可以長驅沙漠;德國人對"國家"滿懷疑忌,就怕她又歇斯底裡起來,對她既冷淡又防備。

     美國人和他們的國家還在兩情相悅,德國人和國家卻已滄桑曆盡。

     從超級市場回來,赫然發現購物紙袋上印着幾行字: "向五四一○○○位參與海灣戰争的将士緻謝! 我們真高興你們無恙歸來!" 放下沉沉的紙袋,忍不住喟歎:是嘛!這五十四萬美國人都平安地回到了妻女的懷抱,真好! 可是,那橫屍在沙漠中的十萬伊拉克人呢? 讀着紙袋上的字,想到紐約戰勝者大遊行的狂歡和愛國激情,我實在覺得不舒服:戰勝者的哀矜之情在哪裡? 紙袋上的字,無甯是在慶賀那十萬人的死。

     隻有一個解釋能使人原諒那些狂歡的人吧!美國人和他們的國家還在新婚燕爾,愛國激情自然容易淹沒其他的考慮。

    "給他們一點時間吧!"一個傲慢的歐洲人會說。

     一九九一年八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