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國家統一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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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 爸媽,我們去巴黎看看吧?!好哇,可是回來之後要采櫻桃哦!下雨了。

    哎呀,那樹上的櫻桃會不會被雨水打壞? 你說,郵差來了,他說,對,他知道我們要去采櫻桃嗎?你說,吃晚飯了,他說,星期六要早點起床。

    你說,看看電視新聞吧!他說,還要帶個梯子去,就怕鈎不着。

    你說爸爸,馬桶蓋一定要蓋上,因為你九個月大的孫子喜歡把腦袋塞進馬桶裡看水,他說,我知道,一定要帶個大桶子去裝櫻桃。

     不管怎麼樣,星期六還是到了。

    好像還是正常人都該在床上的時辰,聽見樓下窸窸窣窣的竊竊私語: "梯子在哪裡?籃子呢?你拿的是什麼?" "不必叫醒他們,我們自己去吧!" 總是爸爸的聲音,很沉着地指揮着,媽媽卻不怎麼說話,隻是不斷發出歎息和呻吟。

    她顯然不太情願.不知為什麼。

    但是四十年的夫妻常律,使她雖不情願,卻不能不從命。

     大門碰地一聲關上。

     我披上層樓,趕到窗邊往街上看。

     空蕩蕩的街上,七十三歲的老爸爸懷裡緊緊抱着一個大木梯,膀子上還吊着一個小木凳;六十五歲的媽媽左手提個菜籃,右手挽着個大木桶。

     他們在街心站着,露出茫然的神情。

     "你說是哪一家呢?"爸爸問。

     "我不知道,"媽媽說,"同你講等到女兒起來再問,你不肯,你——" "她說對面,就是對面嘛。

    我知道對面那一家有棵櫻桃樹。

    " "我的天哪,真是,這裡哪一家沒有一棵櫻桃樹啦.我問你,對面對面,是左手邊的對面還是右手邊的對面,你怎麼知道?我問你。

    "媽媽的聲調越來越高。

     "不會錯啦,一定是那一家,"爸爸随手一指,開始向前移動腳步,"不會錯啦!" "萬一錯了——"媽媽氣急敗壞起來,幹脆開始往回走,"人家把你當賊看,看你怎麼辦!我不去,不去了!" 抱着梯子凳子的爸爸也猶豫起來。

    孤苦伶仃地立在街心。

     我把身子伸出窗外,"就是那家白房子,從後門進去,不要把人家吵醒了,他們院子裡有長梯。

    " 兩老的背影沒入樹叢。

    這一去就是兩個小時,怕是在櫻桃樹上邊采邊吃邊聊天吧?我去瞧瞧。

     院子裡兩株櫻桃樹,老人家一人霸占一株,攀在梯子上,全神貫注在采果子;桶子和籃子已經盛滿了,隻是我不知道,桶子裡還有大塑膠袋,大塑膠袋裡還有小塑膠袋。

    爸爸顯得意志堅定,一定要把每一個袋子都裝滿。

     "這麼多,怎麼帶得動?" "你不知道啊,"老人頭也不回,"湖南親人多。

    上次我們回去,看那邊隻有一種水果,就是西瓜。

    這次帶點自己親手采的、新鮮的德國櫻桃,讓大家都分享一點,也是人情。

    我們不能老帶幾大件、幾小件回鄉,一點櫻桃也是一番心意,懂不懂?" 幫兩老摟着、抱着、提着、背着櫻桃回來,櫻桃樹的主人海蒂也跟着閃進門來。

    她手裡有兩個硬紙盒,紙盒裡有一大捆細麻繩,附帶剪刀。

    海蒂跪在地上檢視櫻桃,把壞的一個一個挑出來:"有一個爛的都不行,會把好的也傳染爛掉。

    " "海蒂,"我問她,"你找到新的清潔婦了嗎?" "還沒有。

    "她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上次那個——南斯拉夫人大不可靠,那個波蘭人又不徹底,真頭痛!" "現在東德開放了,那邊失業問題又嚴重,或許你可以雇個東德女人,想過嗎?" "當然想過,"海蒂捧着好的櫻桃,小心地放進紙盒裡,"不過,你知道嗎?用一個東德人,我心裡覺得怪怪的!" "為什麼?"我有點驚訝。

     "總覺得好像,好像——"海蒂撿起一個壞了半邊的櫻桃,把好的一半吃掉,"在趁人之危剝削他們似的。

    他們是我的同胞,我利用他們低薪資和失業問題來廉價雇用他們,總覺得心裡有愧似的——好像對他們有所虧欠……" "你這種感覺其實是很有問題的,不是嗎?海蒂,"我說,嘴裡吃到一顆極澀的櫻桃,"東德人和南斯拉夫人、波蘭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