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拂曉登途 千裡馬蹄如昔健 繁霜人鬓 甘年心事未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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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真道人等退出撫署之後,乘夜奔馳了三十多裡地,最先到達了約定的地點。

     那裡是一所破毀的古寺,桁柱或斷或蛀,瓦面也已有多處通天,地面野草荒堆,久已人迹不到。

     隻殿前的大塊空地上留着兩棵老年的菩提樹,在夜色中象兩個高大佝偻的身影,俯視着洞真道人那批不速之客。

     他們到後不敢就睡,仍分别守住各處,靜候其餘的人。

     到了四更時分,幾批人都已先後到達。

     但點點人數,卻漏了一個李紅霜。

     陳莽心中很是焦慮,但焦慮放在心上和臉上,卻不好意思放在嘴上,因此沉默無言。

     另外還有一個沉默無言的人,就是洞神道人。

    他此時一人坐在一個角落,想着朱明豔,不知她去了何方,跟的又是何人,也不知道她這二十年來過的是什麼生活,将來等待她的又是些什麼日子,平靜了多年的心,因為突遇了朱明豔,又蓦地翻起了巨浪狂濤,更因殺不死鄒人鶴,心中之恨也鬱聚難解。

     如此左思右想,傷心更加悲憤,竟至忍不住眼淚,低低地啜泣起來。

     這時,衆人本已又疲又倦,亦餓亦寒,聽到有人在哭,心裡更不好過。

     黑暗中有人罵道:“咱們又沒有死人,幹嗎要流貓尿!” 洞真道人認出這是閻立人的話聲,忙走過去低聲吩咐道:“别亂罵人。

    他心裡别扭,讓他都哭出來罷。

    ” 閻立人問哭的是誰,想不到原來是他所傾服的洞神道人,雖然不解其中緣由,心中已有歉意。

     當下衆人商議,洞真道人說,經過比武場及撫署裡兩番大鬧,濟南城裡固然不能再留,就算附近的州縣地方,也一定追查得緊,不如早日趕往河西,與另一路人馬會合,再定下一步之計。

    衆人都無異議。

     宋一龍和柳貫虹夫婦更是高興,因為河西是他們安家的地方,路上如有方便,說不定還可偷到萬柳莊看看。

     計議已定,衆人均疲倦已極,乃在牆邊屋角歇下來。

     到了黎明時分,衆人忽聽得閻立人不斷的叫“起來!起來!”大家以為出了事,趕緊捏着兵器,一躍而起。

     其時才聞得一陣肉香,撲鼻而來,閻立人把手中包裹在地上打開,原來裡面有燒熟了的一隻小豬和一隻狗。

     閻立人哈哈大笑道:“請大家嘗嘗野味。

    ” 這時大家因為實在大餓了,不暇再問他這些東西的來曆,紛紛大嚼起來。

     原來衆人熟睡之後,閻立人聞得遠處有隐隐的犬吠聲,乃尋聲而往,把狗逗來打死了,順手也在人家的籬邊抓了一隻小豬,又怕回到破寺來燒會暴露蹤迹,因此在一個小山後邊整治停當,才拿回來給衆人吃。

     衆人忙于療饑,什麼都忘了,等到吃得差不多,才發覺洞神道長已經不見。

     大家以為他獨個兒到了破寺外邊去,但分頭找了一陣,均無所獲。

     洞真道人把在譚廷襄官邸花園中的所見所聞都對洞玄道人說了,言罷相對唏噓,此外也别無辦法。

     兩人回到破寺,忽見仇季雄點着枯枝在牆邊辨認什麼,他見洞真道人等回來,即招呼道:“兩位道長,你們來看。

    ” 兩人走近牆邊,借着仇季雄手中的火光,看見牆上有幾行模模糊糊的字迹,是用破瓦片刷在上面的,細辨之下,原來是兩首詩,那詩道: “點點繁霜發漸衰,廿年心事早成灰。

     奈何劍氣箫聲夜,又遺新愁舊恨來。

    ” “星沉月暗别群英,多謝江湖衆眼青。

     但使濟南能殺虎,生生死死一毛輕。

    ” 詩後又寫上“趙仁山”三字,這兩首詩,第一首說對朱明豔未能忘懷,第二首說要設法殺鄒人鶴。

     洞真道人看了,知道是洞神道人所留的字,乃對衆人說了。

     當下衆人因為先後不見了李紅霜和洞神道人兩人,均有雁群失伴之感,無不心中悶悶。

     此時群雄隊中,比離開泰山時少了兩人,但同時也多了三人,那就是柳貫虹、程三玄和陳石頭。

     當下洞真道人向程三玄與陳石頭道:“程英雄與陳兄弟在危急中舍身相助,俠肝義膽,我們大家都感激不盡!此後我們千裡長途,關山輾轉,相累的地方一定更多,不知兩位有什麼意見麼?” 程三玄笑道:“道長和諸位不必客氣。

    前些時我師徒倆陪貫虹到濟南城去,為的就是來尋找諸位英雄,果然都幸會到了,三玄萬分高興。

    今後跟諸位英雄在一起,正可以讓我師徒倆多些見識的機會,相累的話請不必說了。

    三玄早年四方奔走,山東的地面還熟,有用得着老朽的地方,請諸位吩咐好了。

    ” 衆人見他說得亢爽誠懸,均極感動。

     柳貫虹見衆人都歡迎程三玄與陳石頭,分外高興,乃對衆人道:“程叔叔與我爹很深交,我爹提到他的時候,常說他酒喝得比人多,藝練得比人高,财散得比人疏,他願與陳兄弟一起來幫我們,真是好極了!” 程三玄對柳貫虹笑道:“你這孩子真是嘴乖多亂話,别再在諸位英雄面前拆我的台了。

    ” 衆人聽了,也相對一笑。

     原來程三玄與柳貫虹的父親柳含英,均自少眈于武業,雖然師承各有不同,但都沒有門戶之見,他們時常互示所長,也互評所短,所以柳含英的“霹靂拳”也上了他的手。

     他們有時言語講不服對方,就用拳腳去講服對方,每逢講罷打罷,必定相對痛飲,酒飲得愈多,程三玄與柳含英的交情也愈深。

     這次柳貫虹到泰山到遲了,遇不到群雄,卻遇到了他,他便陪柳貫虹上濟南去。

     群雄拂曉登程,向西進發,日行夜宿,備極辛勞。

     宋一龍因為重會了柳貫虹,一路上有談有笑,顯得比人倍見痛快。

     柳貫虹得了“雙鳳劍”更份外稱心,但對于宋一龍的“五龍劍”,仍然美慕不已,不時扭着宋一龍,說要拿“雙鳳劍”跟他交換,宋一龍把泰山受劍的經過從頭到尾對她說了,并道出了無常道長的告誡,叫她萬萬不可将受劍的情形輕易告人,免惹糾紛。

     兩人又寄挂着愛子宋如蛟,柳貫虹急欲到萬柳莊去看視一下,宋一龍卻又覺得在征途上橫生枝節,恐怕不好。

     因為此行是瞞着柳含英的,見了面也不便說明,更是為難。

    而且見了宋如蛟之後,究竟把他帶回呢還是不帶,也是費心的事。

     兩人為此事多番斟酌躊躇,所以一路上就談過沒完。

     他們夫婦那種形影不離、又親又愛的情形,同行的人都極之羨慕。

     宋一龍和柳貫虹夫婦的親密,使陳莽看了更其觸景傷情,對于李紅霜就加倍牽挂。

    他曾想,如果洞真道人行前通知他,他也會跟他一起再入濟南,非找到李紅霜不可。

    可是現在如要回頭,那可太遲了。

     但他也這樣想過:如果真的這樣做,人家怕也會笑他,因為他與李紅霜既非夫妻,也非兄妹,大家都不這樣做,他一個人這樣做,将怎樣向大家說去?他這樣的東思西想,既放不下心,又斷不了念,苦惱便難免形諸顔色。

     洞真道人深識人情,早就把他的心事看透,一路上盡逗他說話,并講些武林舊事,凡講到那些為公憤忘私情的人物,就特别贊佩他們的志節。

    又談了好些江湖上的奇遇,有意暗示隻要心堅意定,正必勝邪,希望借此稍減陳莽對李紅霜的擔心,後見收效不大,沿途又新授陳莽一套劍法,叫他細細琢磨,精益求精。

     洞真道人這樣做,是想用武藝的事來吸引陳莽的心,使他别無旁骛,漸歸甯靜。

     在路上,大家因為程三玄師徒是新來的,待他們倍加客氣,程三玄對衆人也處處表露謙誠,所以大家異常融洽。

     洞真道人當初因為程三玄名高技巧,本怕雙方未必相處得好,幾日來見大家相處有如手足,才完全安了心。

     群雄走了數日,來到了長清城外的一個地方,名叫清河墩,因為連趕了幾天路,衆人都十分累,那天便趁早入了店,打點飲食。

     洞真道人暗中傳令衆人不準喝酒,但知道程三玄是好酒的,不想逆他的意,便沒有知會他,并因柳貫虹與他世誼深厚,特吩咐她去侍候,且善為節制。

     柳貫虹拿到了酒,嘗了一嘗,覺得逾常的淡,心中有數,端到程三玄面前,果然他嘗了兩口,便不再沾唇,但陳石頭也因此而明白了乃師的意思,轉瞬間便已不見。

     陳石頭外出之後,程三玄知道他一定是去替自己另尋好酒,心裡頗為欣快。

     可是等了好久,還未見他回來,到大家都已把晚飯吃完,仍然不見蹤影。

     衆人禁不住有點挂心,程三玄心中也有點嘀咕,隻是沒有說出口。

     一直到了上燈時分,陳石頭方回到客店裡來,可是一進房中,回手把門一推,便頹然倒在地下。

     衆人見他以手護肋,牙根咬緊,面色蒼白,趕快把他扶起。

    突見他手中染血,不覺大驚。

    原來他的右肋被人傷了一劍,半邊衣服已經濕透了血。

     衆人不及細問,趕緊閉好門戶,即把刀傷藥取了出來,替他敷了傷。

    程三玄又把還魂散取了出來,和了開水灌給陳石頭吃。

     過了半袋煙光景,陳石頭傷口的血已止,面色也已回陽,漸漸由白轉紅,嘴巴動了幾動,哼出了呻吟聲。

     程三玄知道他的危關已過,便安慰衆人道:“已經不要緊了,大家請去安歇,免礙明天趕路。

    ” 洞真道人和洞玄道人亦示意衆人退走,大家都次第出去了。

     等衆人都已退出後,洞真道人請洞玄道人到各房中去吩咐衆人當心準備意外。

     他則對程三玄道:“等陳兄弟醒轉來,煩程英雄同個前因後果,大家也可提防萬一。

    ” 程三玄歉然道:“三玄此來以為可以稍效微勞,卻不道反而相累諸位,真是過意不去。

    ” 洞真道人道:“我們既然同戴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