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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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兒有一陣煙霧缭繞,煙霧中似有人影在晃動。

    李靖膽大,上前大-一聲,舉劍劈去,人影發出一聲慘呼,飄落地下,卻是黃裱紙剪成的一具紙人,長約三寸,身上密書朱符,并有先太子楊勇等字樣,心知是術士所施的邪術。

     但看到楊素渾身發抖,十分恐懼之狀,而且張出塵彎腰要拾起紙人時,他便大聲地叫道:“不要動他!” 張出塵倒是吓住了,隻見被斬成兩截的紙人各化成一蓬煙霧,并有綠色的磷火一閃,蹤影俱無。

     李靖也知道這多半是李淳風施為的。

    但是念及狄去邪的關系,也不去深究,隻是問楊素道:“國公,發生了什麼事?遇見什麼了?” 楊素這時驚魂始定,一面喘息一面道:“沒什麼,回府!回府!” 他匆匆地出門回府而去,隻留了十幾個家将,護送皇帝回宮,也沒向皇帝告别就走了。

     回到府中之後,立刻命府中的家人準備香燭果肴,在庭中擺好,祭奠先帝與先皇子楊勇,别人問起他在東嶽廟中的見聞,則絕口不言。

    面露悸色,好像受到了絕大的驚吓,沒有幾天,他就病例了。

     在病中,他已形同瘋狂,終日手握寶劍,不時的沖出去要殺人,口中不時胡言亂語,侍女等人無不躲得遠遠的,隻有一些孔武有力的家将們守着他。

     李靖早巳把華無雙姐妹撤了回來,他看出楊素已去死不遠,用不着去保護他,也沒人會來殺他了。

     樂昌公主已經與徐德言團圓,要追随夫婿到山西去投奔唐公李淵了。

     他們與李靖在長安城郊樂原上分手時,徐德言曾經勸李靖:“藥師,楊素死後,炀帝再無顧忌,必将大事建築與大舉興兵以遂其志,這些雖不一定是壞事,但國庫不盈,勢将勞民,民怨生則天下亂,你們作何打算?” 李靖歎道:“天下将亂,我是早在預料中,隻不過何去何從,實在沒有個成算。

    ” 徐德言道:“各處的豪傑之士,有心之士都在屯聚實力,自謀打算,李兄手中這點實力,該可以有一番作為。

    ” “這個兄弟自己從未打算過,将來遠是因人成事的多。

    ” “貴義兄虬髯客倒不失為豪傑之士。

    ” 李靖笑道:“豪傑之士非理國之材,張大哥表示過他的意思,兄弟卻一直沒有答應他。

    兄弟固然決意在擇人而事,但對這個擇字,兄弟是十分慎重的。

    ” 徐德言十分凝重地道:“藥師,既然還沒有定向,兄弟倒是鬥膽推薦一位了,山西唐公……” 李靖道:“前些日子楊素還與兄弟讨論過唐公,說他仁厚有餘,魄力不足,不足以當亂世英主之稱。

    ” 徐德言笑道:“這個批評極為中肯。

    兄弟所推薦的人卻是唐公次子李世民。

    此君年歲與吾相仿,雄才大略,勝乃父多矣!刻下在山西治軍,禮賢下士,各地豪傑往投的很多,兄弟此刻也在他麾下任職。

    ” 張出塵道:“徐驸馬是人中英傑,他說好的人,總是不會錯的,我們會記在心裡,好在現在一切都還早,到時候再說吧!” 徐德言道:“不錯,此刻各路豪傑都隻是在準備中,待時而起,還沒有人正式揭竿而起,賢夫婦不妨也等等機會。

    不過世民确是人君之具,日後你們若有機會見面,相信也不會反對兄弟這番話的。

    ” 雙方作别,李靖倒是沒有把這件事聽在耳中,因為他對李世民并沒有太深的印象,倒是對唐公的四子李元-印象很深,因為他技壓宇文成都,曾被譽為天下第一勇士。

     楊素折騰了一個多月,終於在府中發瘋而死。

    他的瘋狂就是在東嶽廟的那一次驚魂之行,回來後口中不住地叫着有-鬼來索命,到快死的那幾天,幾乎是連白天都見到鬼魂包圍在他的四周。

     皇帝這時反而表現得關切了,不時着人前來慰問,一直到他身死,皇帝表示得很傷心,因為他的姓是先帝禦賜,皇帝以皇族的大禮為之殡殓,下旨全國為之守喪一月,自己也以子侄之禮為之執绋送葬,備極哀榮。

     這在别人看來倒是十分感動的,他們知道楊素與皇帝的交情一直就很好,而楊素對隋炀帝建功尤偉,當得起這些哀榮的,他們對皇帝缟素執绋之舉,大為贊頌,說皇帝敬重舊臣,不忘根本,是乃仁德之君。

     這種頌辭日有數起,自然都是些拍馬屁的臣子所獻的殷勤,但是對隋炀帝的作用卻是很大的,尤其是舊日屬於楊素手中的那些兵權,現在都轉到皇帝手中來了。

     朝廷中自然也有一番權力的更移,早先站在楊素一邊的臣子岌岌自危,他們的靠山一倒,很擔心會受到宇文氏一黨的擠軋,因為以前他們在楊素的支持下,跟宇文化及作對得厲害,今後的日子可能會難過了。

     果然等一月的喪期過後,宇文氏展開了肅清異己的行動,先是找了幾個小官兒開刀,奏請将他們革職治罪,而且還提出了一些證據。

     皇帝倒沒有不受理,隻是批交審議,-審議的大員還是指派了楊素的一黨。

     宇文化及先還是很奇怪,以為皇帝是想一舉而打盡,等他們審議的結果再說,想像中他們一定會對自己的同黨加以包庇的,那時再加以究治。

    就可以一網打盡了。

     他還在心中贊佩皇帝好算計,對審議的人選也沒加以反對,等着看皇帝如何大整這些異己。

     審議的大員們先是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是好,這些交議的人都是他們的死黨,若是加以包庇,怕沾上了循私賣放的罪名,若是秉公審議,那就更糟,因為這些案子他們自己也脫不了幹系。

     正在緊急惶恐之際,皇帝卻派了個密差來宣慰他們,告訴他們:這次是宇文化及要跟他們過不去,叫他們放心好了,皇帝答應了越國公要好好照顧他們的,隻要他們能以效忠越公的忠忱來報效皇帝,一切都可以照常。

     接到了這份宣慰,這些人自是皆大歡喜,知所取舍。

     審議的結果是查無實據。

    他們合奏之後,皇帝也沒有異議,對被議者溫言嘉勉一番,要他們努力忠心國事,不要辜負了朝廷的栽培。

     宇文化及莫名其妙,等到那幾位官員一個個上表謝恩,他氣呼呼地去找皇帝理論,皇帝卻笑嘻嘻地道:“人家本來就沒罪,朕不能強入人罪。

    ” “陛下,他們是楊素的死黨!” “楊素已經死了,如何還有死黨?他們是朕的臣子。

    ” 宇文化及這才知道給皇帝耍了一次,除去楊素,隻是把楊素手中的實力轉到皇帝手中,對自己毫無好處,反而使自己的權力減小了。

     以前皇帝要拉攏住自己去抵制楊素?有事還客氣一點,現在雖然還不至於不客氣,卻不是言聽計從了。

     皇帝凡事有自己的主見,不大接受臣子的意見,尤其是權臣,皇帝更是故意地給他們難堪以壓抑其氣焰。

     那些屬於楊素的死黨,經過了一番轉折之後,現在都變成了最忠心的擁皇派,使得皇帝的權威大振。

    再加上一些地方上的諸侯,以前飽受權臣的欺淩,現在有了皇帝的支持也都不好惹了。

     前後不到半年時間,隋炀帝成了一個真正至尊至上的皇帝,再也沒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跋扈無禮了。

     宇文化及一下子變得很孤立,要不是他手中還有着一點實力,幾乎連本身都危險了。

     好在他是個很能見風轉舵的人,一看情勢不對,立刻收起自己的傲态,兢兢業業向皇室效忠,總算保住了一家富貴,再也不敢亂出點子了。

     但是對失去的權力,他實在不甘心,知道皇帝是厲害角色,他不在擴充自己的實力上用心,卻換個方法,去鼓動皇帝的野心,慫恿他成為曆史上一個空前偉大的君主。

     隋炀帝最心儀的一位君主是漢武帝,宇文化及就鼓勵皇帝步步效法漢武帝,先是大事建設,繕修宮室,繼而大舉征伐,對四夷用兵。

     向東發兵征高麗,北拒匈奴則修萬裡長城,在全國首城都邑修築馳道以利於車馬之運行,使沒有船運水利的地方,也都能享受到物運之利。

     因為那時大量的貨運靠水路船隻,沒有河流通經的地方,隻有靠人力肩挑擔行,不但費時費力,而且不能載多及遠,雖然人們已知車駕,但是路途崎岖難行,仍然非常不便,因而隋炀帝這修建馳道,對利民而言,價值是很大的。

     可是民智未開,一般百姓們的眼光短淺,隻見近利而不見遠景,再加上那些官吏胥役趁機從中漁利,老百姓出了錢還要出力氣做工,當然是怨聲載道了。

     除此而外,隋炀帝對自己也不小氣,他把舊時的宮殿也大加修茸了一次。

    這些宮殿多半還是漢時遺留,雖經不斷的修繕,已非舊貌,再加上設計簡陋,不夠氣派,隋炀帝是個好大喜功的人,一直引以為感,他以前常到楊素家去玩,感觸最深。

     越公府是新建的,規模設計都是新的,梁木雕刻、油漆粉刷的技術也此宮中進步很多,園中的花木更勝過宮苑。

     那是因為胡風東漸,中原華夏,新文明雖較夷狄進步,但并不是每一樣東西都比人家好,多少也向胡人學了很多東西。

     所以在長安城中,後期的建築此早年的屋宇精美,尋常百姓人家,有些已改頭換面拆掉重建了,隻有皇宮,屋宇既多,人口又衆,而且關防謹嚴,不與外界輕易接觸,修建頗為不易。

     因為修屋需要工人,工人都為男子,而男子禁入宮中,這種種麻煩與不便,使得皇宮之内,往往是最破最舊的地方,這對有獨夫思想的隋炀帝,是最大的一種刺激。

     他貴為天子,高踞一切人之上,應該享受天下最好的。

    偏偏住的房子不如人,這叫他怎麼受得了? 吳王夫差為西施别建館娃宮,窮極奢侈,秦始皇建阿房宮,盡伐蜀山之木,造連雲之閣,也是一種獨夫的思想。

    後來項羽燒阿房宮,是不得已的,他的家鄉觀念極重,雖滅秦而有天下,卻不想在鹹陽做皇帝,他要回到雲夢去。

    雲夢雖得澤水之利,為魚米之鄉,但是沒有像阿房宮這樣氣派的房子,他也無法在老家建一所更巍峨的宮殿,又不能讓這麼一所豪廈束奪去自己的光彩,乾脆一把火燒了。

     隋炀帝把宮殿徹匠重建,全部翻新,他自己帶着些人,住進了楊素的越公府,這兒前後是隔開的,很有宮廷的味道。

     宮中人多,是無法安置的,乾脆放了出去,有家的歸還原籍,無家的自行擇配。

     這是個天大的恩典,那些宮女大部份都是三十多歲,青春雖已蹉跎,但畢竟還有一大段人生的日子好過,她們自以為這一輩子已經完了,那知忽然遇到這麼一個機會,怎不欣喜欲狂呢? 這批人出來年紀雖是大了一點,但卻是侍候過皇帝的,見識多人品高,氣質佳是不用說了,所以她們來到民間,也成了寶貝,多少人拼命地搶,有人想盡方法,走門路,才迎娶到一位。

    尤其是那些中年喪偶的土财主,更是起勁萬分,若能娶到一位作為續弦,不但嬌美可人,驕於人前,而且還可以使自己的地位增高,不說别的,縣太爺下鄉,也得前來應酬一下,尊稱一聲夫人。

     所以這不但是盛事,也是德政,隋炀帝這一措施,倒是赢得了百姓們的歌頌稱贊,隻可惜歌功未及一載,新的宮室造竣,老百姓又開始怨天尤人了,那是皇帝下了一道诏令,要徵選宮人美女,老的人放了出來,宮中無人,補充一批新的進去,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那些言官們也無話可說,因為去年宮中放人出去,他們還上表歌頌,大為贊成的,現在皇帝帶他們到新的宮中去看了一遍,問他們是否該徵選一批年輕力壯的人來服役維護,他們心中雖不以為然,卻也說不出反對的理由。

    但是宮中每次徵選宮人,必然會在民間引起一次大轟動。

     XXXXXX 誰都不願把女兒的一生送進這個活墳墓中去,一入宮門幾乎就是天人永隔。

     運氣好一點的,被皇帝看中了,收在身邊,還能跟家中通個訊息,遇上父母去世,還能回家奔個喪,那時銮駕儀仗護送,倒是一番殊榮,運氣更好的,冊封為貴妃,家人立刻成了皇親國戚,自然不必說了。

    但大部份的人,都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她們被選入宮,派在什麼冷僻的地方很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皇帝,就這樣默默無聞地埋沒一輩子。

     隋炀帝是個有征服欲的人,而且是個天生的自大狂,從楊素的束縛中解脫出來後,開始為所欲為,趁心如意地放開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宇文化及本來對皇帝還有一點的約束力量,這時也無法控制了,他的妹妹是先帝楊堅的妃子,他又把自己的女兒送入宮中給炀帝為妃,他跟皇帝的關系很密切,但是卻影響不了皇帝。

     宇文化及很聰明,看出皇帝是個不安份的人,自己的女兒又過於老實,抓不住皇帝,但又怕皇帝被别的女子抓住,影響到自己的地位,就想了一道絕計。

     獻議皇帝在冊選宮女時,齊令各州府必須要進獻美女一人,預先冊封為美人,在宮中獨居一院。

    這樣一來,正好滿足了皇帝的心意集天下之佳麗於宮中。

     皇帝自然是欣然納之,他在宮裡建了許多獨立的小院,本來也是打了這個主意,有太師提出,正中下懷,而且他還給了宇文化及一個工作,叫他擔任冊選的工作。

    宇文氏一族在曆代數朝都居於高位,十分顯赫。

     正因為如此,他們家中一直都有着最漂亮的女人,他們家的女兒也個個千嬌百媚,而他們家的子弟,對審美也是權威,皇帝委派他這個工作,選對人了。

     皇帝找上他是有道理的,因為宇文家人手衆多,辦起事情來方便,各地州府也會曾盡力巴結,此派别的官吏們快得多,再者别地送來的美女,到了京師,他們總要留下一部份,這次叫他負責,他們就不敢把好的留下,把次等的送進宮去了。

     宇文化及别有用心,辦這件事十分盡力,派出了自己府中心腹得力的人員,遍及三十六州縣,用心地搜羅了一陣,直鬧得天下大亂。

     有适齡女兒的人家,隻要是稍具姿色的,立即找婆家嫁出去,有些寒士,平時想求一婦不可得,現在居然會有好幾處媒人登門,都是有錢人家的女兒,聘禮不計,陪嫁豐厚,有時一人會同時娶到兩個老婆。

     都怪媒婆貪圖謝禮,說媒後,還沒有等男方答應,就跑去告訴女家說是成了,擇日送親,好日子是從黃曆上翻的,大家選的日子差不多是相同的,所以一天之内,兩乘花轎上門的事并不新鮮。

     在平時,這種事情必有一場官司好打,可是趕上這個節骨眼兒,大家邊官司都不敢打,否則揭穿是為了逃避女兒入宮,那麻煩就大了。

    隻有便宜那小子,兩家都結親。

     所以,皇帝選宮人,對老百姓而言固是一大震撼;但也促成了不少婚姻,便宜了不少窮光蛋。

     盡管民間如此設法逃避,卻都是一些中上姿色的女孩兒,避開了做宮女的命運而巳。

     一些絕頂姿色,父母們則又不免存了幻想,希望把女兒送到宮中去碰碰運氣,因此,冊選的工作進行的依然順利,一個多月時間,各地的美女都陸續地送到。

     每地是十名,一名美人,九名宮人,無不天姿國色,各具風情才調,沒一個是相同的。

     有人能歌,有人善舞,有能詩者,也有能擊劍善武。

    宇文化及是摸準了皇帝的胃口,為他選了一大批美麗的女孩子。

     隋炀帝這下子是真的樂不可支了,他把這些女孩子分别置在新造的宮室中陪她們在禦花園中遊樂、撲蝶、做詩、跑馬,漸漸的把朝政荒廢下來了。

     宇文化及又開始抓權了,可是還不能趁心如意。

    因為楊素的舊黨仍然是炀帝的心腹,是他的對頭。

     要想把這些反對的勢力消滅,唯一的辦法是削弱他們的力量而削弱的辦法就是利用戰争。

     要想發動戰争卻不是容易的事,他計劃要激起民變。

     民窮始變,京畿一帶是他自己的勢力範圍,他必須要保全的,而皇帝的勢力,大部份集中在江南。

     變,必須要從江南開始,江南物阜民豐,變亂不容易生産,但是有很多野心的有力之士,已經在那兒暗中準備隻要再點上一把火,就很容易起變了。

     宇文化及想出了一條絕策開運河。

     由西到東,有江河之利,蜿蜒千裡,一舟可通。

    江水東及吳越,河水北抵齊魯,這兩條大川貫穿華夏,才造就了天朝上邦的錦繡河山,所憾者,它們互不連通,緻使江南的魚米之豐産,必須要花費極大的人力。

    才能轉運到中原來,沿途雖有一些小河細川,省卻了一點跋涉之苦,但水陸轉運裝卸,徒增許多的麻煩。

     隋炀帝是個很熱心水利的皇帝,在文帝時代,已經着手從事廣通渠之開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