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華鬓不耐秋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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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朔日夜中,奪罕刺帝旭,不成,傷内侍禁衛數十,夤夜北逃。

    近畿營副将符義與黃泉營參将方海市率兵士五百,夜開帝都永祚門,舉火緝捕。

    輾轉往返中路、赤山、合安三郡,行程千裡,斃馬無算。

    奪罕狡黠,數撲數逸,王師折損近百。

    八月中,終殺之于莫纥關外,屍身為迦滿軍奪去。

     ——《内閣大庫。

    奏章合牒。

    天享卷。

    十四年八月》 追至莫纥關時,正是八月望日午後時分。

    關外便是迦滿國境,這剩餘的四百騎既非使節,亦非商賈,不便公然武裝進入他國境内,遂遣便衣探馬出關探聽。

    眼看約定時辰已過,天色向晚,十名探馬無一回還,草原中曾先後響起兩聲示警鳴镝,此後再無消息,這十人想是已遇不測。

     為防故舊徇私,出京的五百人馬不從羽林中調撥,均選自近畿營,多是符義自黃泉關帶來的舊部。

    據宮中傳言說,鳳庭總管方諸本是要親身緝拿方濯纓,因重傷在身,由另一名義子方海市替代。

    追緝半月,數次設局、埋伏、圍堵,那方濯纓隻身一人,行蹤飄忽如鬼魅,竟拿他不着,反賠進去幾十名精壯漢子。

    如今又是十條人命損失,剩餘的四百騎内,起了無聲的騷動。

     符義挽住馬,閉目思索。

    海市從旁看着他那張黑得難辨眉目的臉。

    片刻,符義高舉起右手,截然向前一指,淡淡道:“出關。

    ” 草原的黃昏分外熾烈豔麗。

    天際壘起萬狀雲堡,金烏未沉,冰輪已然東升,日月星辰皆明媚碩大,與關内所見的天穹竟似是全然兩樣。

    夏草芃茂,高與馬背相齊,夕陽下,眼見得那離離之草如赤金的波濤,自廣袤遠方一浪浪湧動而來。

     濯纓眯起眼,夕照将他俊秀的臉孔塗澤金紅。

    他信馬由缰,任胯下駿馬停停走走。

    北地天候遲晚,莫纥關内一城柘榴開得如火如荼,即便是七八裡開外,亦看得見那流溢潑灑的紅。

    青天下遠遠揚起一道塵土,自東南朝西北方向奔馳而來。

     來了。

     濯纓稍稍夾緊馬腹,那匹九花虬便輕快地跑了起來。

     呼喝聲漸漸散開,向他圍攏過來。

    他側身回頭望去,蒼茫碧野上,黃塵呈半圓形狀自後包抄過來,已不過兩裡左右路程,騎者的身影踴躍隐現于草浪中。

     濯纓周身的血脈裡,忽然湧起了難以言喻的欣快。

    果然,他還是個鹄庫人。

    他長笑一聲,打了一個響鞭,伏身向馬耳邊用鹄庫語言低聲說道:“飛光,讓我瞧瞧,你到底是不是匹好馬。

    ” 飛光聽懂了人言似地,猛然厲聲嘶鳴,揚蹄騰躍,足不沾塵地飛奔起來。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

     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

     惟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飛光果然跑得飛了起來,濯纓亦覺得自己的身體一寸寸活了過來。

    心與眼都無遮無翳,身輕如燕,馬上衣袂飄飛。

    夏榮冬枯的萬頃碧野裡,人們代代繁衍朝生暮死,忙着縱馬揚踏高聲歌唱,生于曠野,沒于曠野,如草芥一般快意自得。

     回來了。

    真的回來了。

     “那是他麼?”符義問道。

     海市面無表情答道:“那聲音,應該是罷。

    ” 符義冷笑道:“夠逍遙的,唱起歌兒來了。

    包抄過去。

    ” “大人!”猛然有人驚呼。

    西北方亦有一道滾滾黃塵卷來,有人吹響草葉,尖利的聲音漂浮在金紅色的暮霭中。

    馬蹄聲整齊劃一,隊型嚴整,顯是訓練有素。

     “是迦滿軍?” “不對,他們穿着便衣!” “不會錯,那些馬清一色都是黃骠軍馬!”低聲的議論登時傳遍了四百騎中。

     “迦滿人……”符義擰起了眉。

    “原來是這樣……” 鹄庫西部與迦滿接壤,南為左菩敦部,北為右菩敦部,兩王素來不和。

    左菩敦王奪洛近日似對迦滿有所圖謀,迦滿自然要竭力拉攏右菩敦王額爾濟。

    那方濯纓是奪洛之弟,額爾濟想要對付奪洛,最名正言順的手段莫過于扶植方濯纓,争奪左菩敦王之位,迦滿為了扳倒奪洛,竟然也不惜出兵來與中原搶奪方濯纓。

    可恨的是迦滿人又藏頭露尾,将軍裝換了便裝,日後交涉起來,大可推搪說是流寇劫去。

    迦滿向來畏服中原,左菩敦部最初來滋擾時,迦滿亦曾經向中原求援,帝旭卻打發了使者,不聞不問。

    如今看來,迦滿已對中原徹底斷絕了指望。

     “然而,即便如此,”符義恨然想道,“迦滿人情急之下,若是舉國反撲,亦是可畏。

    ”他一個近畿營副将,沒有在迦滿境内輕易開啟戰端之理。

     “符大人,不妨讓末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