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華鬓不耐秋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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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

    褚朝開國帝褚荊當年起于蓬藁,百戰立國,那名前朝武将堅不求降,苦戰萬軍之中,一式“水擊三千裡”殺傷二十餘人,終不能脫困,力竭戰死。

     帝旭猛然跌出戰圈,三尺青鋒寸寸斷裂,面上近右眼處亦遭了劍傷,正倒在那伊瓦内屍身一側。

    那胡人竟直追而來,全然不顧自身後背暴露于方諸掌風之下。

    帝旭順手拎起伊瓦内的屍首擋于身前,胡人更棄劍用掌,眼看就要打在屍首後心上,濯纓卻躍身撞開帝旭,單手撥轉屍首肩膀,一掌拍在背心期門穴上,隻見那屍首手足格格而動,自胸口肩頭各大穴中射出十數枚菱形鐵刺,那胡人怒喝一聲,戟雙指為劍,使翼垂圖南中的野馬塵埃一式,一瞬間彈飛十數鐵刺,卻不提防方諸自後背追襲而來的一掌。

    那一掌亦不是怎樣快,卻極穩靜,勢大力沉地印在那胡人後頸上,激起一聲劈裂響動,胡人立時脊梁頹縮,嗒然落地。

     方諸不理會胡人死活,直奔帝旭身側,将他扶起。

    濯纓亦自地上起身,向那胡人走去。

    胡人脊梁震碎,煎熬異常,卻不能立死,雙眼瞪得睚眦欲裂。

    濯纓蹲下身子,俯視着他渾濁的藍眼。

    那胡人看着濯纓,眼裡轉過最後一線碧藍的神光,掙紮着,低聲斷續吐息,依稀組成了一個句子:“卓音。

    罕察努塔巴音……” 那是許多鹄庫男子一生的最後一句言語。

     再深的仇怨,赢家亦不會不允許這樣的請求。

     卓音。

    罕察努塔巴音——殺我,予我戰士之榮耀。

    烈戰而死,成敗皆坦然,是最終之榮耀。

    那亦是當年幼小的奪罕對方鑒明所說的第一句話。

     濯纓翕動雙唇,卻沒有出聲。

     巫吉塔那——泉下再會。

     胡人讀出了他無聲的言語,于是安心地合上了眼,等待緻命的一擊降臨。

    濯纓背着身子,不動聲色地将金步搖刺入他的中庭穴。

    那胡人面色一舒,眉間展開,登時消除了痛苦的神色。

     腳步雜沓,禁衛終于覺察有異。

    濯纓起身,去攙扶帝旭。

    帝旭面上傷痕頗深,卻無大礙,隻是血糊了眼睛,右眼視物模糊。

    見濯纓過來,便微笑道:“濯纓,你雖年輕,卻是個好手。

    想要什麼賞賜?” 濯纓亦微笑,雙眼似是深不見底,燈光下流轉動人。

    “臣恐太過僭越。

    ” “無妨。

    隻要國中有,你皆可自取。

    ”帝旭倚靠在濯纓肩上,伸手擦拭右眼血痕。

     “那麼,臣無禮了。

    ” 濯纓說着,指間金光翻轉,如一道兇險的虹直插帝旭心口,快如飛矢。

     帝旭避無可避,連面上笑影亦不及收起,眼看便要橫死于一支步搖之下。

    原來如此——兩名刺客,其一身負卓絕劍術,其二煉血為鐵,藏于周身經脈交接之處,縱使劍殺不成,尚可屍殺。

    即便兩人皆墨,帝旭與方諸已有耗弱損傷,更不會提防濯纓暴起傷人,仍有一記絕命之殺——這是局中之局,殺中之殺。

     鮮血噴濺,繼而在青綠的絲袍上急速擴散成一片污黑。

    步搖深深刺入骨肉,綴飾的璎珞猶在珊珊作響,珠聲清麗。

     “鑒明!”帝旭驚呼,數十禁衛此時執刀趕到,亦驚呆當地。

     帝旭跌坐在地,面帶傷痕,鳳庭總管方諸肩頭血如泉湧,卻仍保持着以自身翼蔽帝旭的姿态。

    羽林萬騎方濯纓卻飛身踢起地上的一柄劍,舞起電光缭亂,直向禁衛群中殺去。

     方諸面容青白,一手緊壓傷口,厲聲呵斥道:“濯纓!”真氣催動,血便從他指縫間小小噴湧出來。

     濯纓已殺至廊道出口,運起方諸當年親身傳授的輕功身法“蘆葉滿汀洲”且戰且走,刀劍交擊中,隻聽他冷然揚聲回答:“世上本沒有濯纓這個人。

    我是奪罕。

    ”下一瞬便躍出人群,騰身上了金城宮的重檐庑殿頂,失去了蹤迹。

     “陛下,養子謀逆,臣……”方諸清朗眉目微微擰結,低聲道。

     帝旭卻擺了擺頭,喃喃道:“鑒明,你對我如何,我心裡明白得很。

    隻是——”他譏诮地說,“我本以為這金城宮是無影之宮,什麼也藏匿不住。

    誰知到頭來,就是這些長明之燈,幾乎要了我的命。

    ” 方諸已滿額冷汗,唇邊刀痕輕輕抽搐。

    “陛下請珍重龍體。

    ” “不會死的……朕就在這裡等着,這個天地乾坤,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降罪于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殺得了我!朕就等着天譴降臨。

    ”他輕哼一聲,“在那之前,朕不會死的。

    ” 帝旭的眼光狂熱而桀骜瞪向頭頂。

    那裡并沒有茫瀚深邃的天宇,有的隻是無動于衷的白玉石穹頂,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