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華鬓不耐秋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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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 方鑒明長笑起來,手臂輕探,已将那孩子拎到馬背上,繼而揚鞭打馬直向大隊飛馳而去。

    其時老清海公戰死已有兩年,方鑒明以弱冠之年承繼父爵,紅藥原合戰時,也才不過二十二歲。

     三年後的天享二年,開始有人留心到,年輕清海公身邊那名英挺少年稱呼他為“義父”。

     二人心内各懷舊事,霜平湖上蓮葉起伏,隻是無人言語。

     “——可是,這麼一匹好馬圈養于犬豕群中,是暴殄天物。

    早晚你是要回漠北去的。

    我養育你十五年,教你武藝經略,是為了有朝一日看你風馳電掣。

    ”方諸輕喟。

     “義父,你身邊局勢未明,我願留在中原。

    ”濯纓急切道。

     “近來昶王府内漸漸有了動靜,眼看變亂将至,我亦想留你在京中,”方諸稍有動容,複又悄然歎息,“隻是有些事,非你不能。

    自海市見過你哥哥後,亦不免對你身世有所猜想,更不必說當天山道上那許多軍士。

    你已不能再久留京中,要回漠北,又難免遭同族猜忌。

    唯今之計,隻有這一個辦法。

    ”他擱下團扇,站起身來。

    “這幾天,你們兄妹好好叙叙罷,往後要見面亦不容易了。

    ” 濯纓看着方諸飄然行去的背影消失于回廊拐角,重又坐下,将握着茶碗的右手伸出臨水的美人靠之外。

    那茶碗早已為濯纓握碎,隻是被手掌生生箍住一刻之久,施力極巧,是以薄脆碎片之間如刀鋒互切,卻密合得滴水未漏。

    那筋絡分明修長美麗的手漸漸展開,茶碗亦随之分裂為六七片,清茶薄瓷,在月光下閃耀着剔透的光,紛紛落入霜平湖中。

     義父,你身邊局勢未明,我願留在中原。

    這話,恍然出自當年自己的口中。

    方諸在九曲水榭中漫步走着,不勝疼痛似地合了合雙眼。

     “奪罕從小是頭狼崽,沒有什麼東西拘束得了他。

    ”金發青年沉吟着。

    “不過聽王爺這麼一說——在狐狸窩裡養了十五年的狼崽,我還真想看看。

    ” “若日子湊巧,這兩隻好蒼隼是一定會與令弟有一搏的。

    ”水光粼粼地映在昶王臉上。

     “隻可惜我不能親見。

    ”左菩敦王側首而笑。

    “還趕着過莫纥關向西回去,路上看看迦滿。

    ” 昶王心知這左菩敦王奪洛與右菩敦王額爾齊之間向來有些芥蒂,怕是急着要趕回鹄庫,亦不願留下行迹,便輕笑道:“那麼,這個月的朔日夜裡,同侯佳音罷。

    ” 左菩敦王将金發與臉容掩回披巾之下,擡頭向十數裡外的禁城看去。

    禁城高居山巅,安樂京内随處仰首可見,宮室逶迤如一帶明珠。

     重煙樓台十裡。

    無數青金琉璃瓦的檐頂在月光下起伏連綿成一片靜默的碧海,浪尖上偶然一顆金砂閃爍,是吞脊獸眼中點的金睛。

     時辰剛打過了三更。

    離地六丈的重檐歇山頂上,海市做少年勁裝打扮,恬适抱膝而坐,下颌亦擱在膝上,看打梆的小黃門與巡夜羽林軍從腳下經過,誰也不曾想到甯泰門檐頂上竟有人閑坐。

    甯泰門是分隔内宮與外廷的中軸正門,從那裡俯瞰下去,東西六宮的缦回廊腰與高啄檐牙均曆曆可見。

     西南角門外有車馬聲,那是掌管禦用冰藏的淩人們自柱天山脈下的冰藏取出冰塊,趁夜間涼爽運送進宮來了。

    海市輕身提縱,沿着甯泰門頂脊飛奔而去,繼而一躍而起,在殿頂與殿頂間無聲穿梭,很快隐身于未央宮重檐之中,正俯瞰着西南角門往禦膳房方向的道路。

    運冰的騾車由數名羽林押運,淩人們一邊随行。

    到岔路口處,淩人中的一名自顧拐過一邊,向西北方向走去,奇的是那數名羽林皆如視而不見,其餘淩人亦不動聲色直向禦膳房去。

     海市轉動點漆般的眸子,看着那名淩人的去向。

    那條路走下去,隻能抵達鳳梧宮與愈安宮。

    鳳梧宮自鄢陵帝姬事發後便始終空置,愈安宮則為注辇公主,淑容妃缇蘭的居所。

     愈安宮還亮着燈,風中翻飛的绯紫輕紗窗帷是注辇樣式。

     海市自檐下脫身出來,躍上未央宮頂,一路向愈安宮疾行。

     淩人裝束的男子行至愈安宮側門,稍稍環顧左右,伸手方欲推門,宮牆上夜鳥驚起。

    側目看去,一隻不知什麼鳥兒撲棱棱飛去,宮牆上,空懸着一鈎清冷的下弦月。

    他小舒一口氣,推開了虛掩的側門,回身将門扉扣上,也不張望,輕車熟路地揀園中小徑行去,經過愈安宮的廊下,繞過宮人輪值的偏殿,直上了小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