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時景如飄風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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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再沒有見過海。

    北方的水,再怎樣壯闊浩淼,也總有邊際,而海沒有。

    越過毗羅山後,再往北三千七百裡,凍土平原深處,有一座比虹海更大的湖泊,喚作勃喀兒海,是候鳥夏季的麇集之地,曾有漢人被鹄庫人掠去,帶到了勃喀兒海。

    那人逃回來的時候,滿手的指頭全凍掉了,都隻剩下一節兩節,像是拆散了的人偶的手。

     毗羅山脈到了黃泉關,陡然錯開兩截,為東毗羅山脈與西毗羅山脈。

    西毗羅山脈位置稍北,其南麓上有一道不凍泉,毗羅河便從此發源,流向南方的褚國,最終彙入清源江。

    于是,兩座高聳入雲的雪峰交疊之間,便沖刷出一道“之”字形狹窄河谷,而從不凍泉源處向北,有一條艱險山峪直通山口外的紅藥原。

    這便是近二千裡毗羅山脈上,唯一可交通南北之道路。

    雖說是河谷與山峪,仍是比平地高處三百丈,若有走熟了的向導,一日夜便可翻越。

    毗羅河到了稍南的東毗羅山脈河谷,即改道潛入地下,到山腳處又湧出地面,隻在地面留下一段千萬年前沖刷出來的四十裡長的幹涸河道。

    褚國黃泉關即座落于這段幹涸河道上,扼住了這一要道,成為褚國西北難攻不落的一道關口。

    過了毗羅山脈之後,往帝都方向三千五百裡全是平原,除了柱天山脈以外全無天險屏障,黃泉關一旦失守,西北虹州、中路各郡便要門戶大開,情勢危急,黃泉關之重,可想而知。

     海市站在山下大營前,仰頭望去。

    沿河谷曲折向上,夜色裡燃着數十點明珠般的火光。

    據張承謙說,每三時辰均有二百名兵士在關口輪值待命,另有望哨若幹,分布于北面的通路上。

     “鹄庫人若是遇上水草豐足的年景,拿鞭子趕他們也不肯朝南邊挪一步的。

    可是,若是哪年旱了、凍了、牲畜遭瘟了,他們啊……就像蝗蟲一樣來了。

    ”張承謙搖搖頭。

     數名衣衫褴褛的孩子歡笑厮打着奔過海市身邊,繞着大營口哨兵的大腿拉扯抓擾,把那哨兵夾在當中,推搡得幾乎站立不穩。

    哨兵滿臉是笑,呵斥着髒兮兮的孩子們,每個人輕輕給上一腳。

    海市聽得那些孩子說一口陌生蠻夷語言,甚是驚奇:“軍營裡大半夜哪來的小蠻子?” 張承謙隻是搖頭。

    “那些黑毛黑眼的都是迦滿人,說是今年雪災,饑寒交迫,拼死逃過我們這裡來的,這幾天已經到了好幾撥了。

    ” “就這樣養在兵營裡?” “哪兒的話,現在雪那麼深,隻好先留着他們,等到了千把人,便一起送去水井屯教他們謀生。

    ” 正說話間,關上叫喊聲起,山頭上有人揮舞火把。

    張承謙眯起眼睛瞧了瞧:“正說着,又來了一夥。

    你看那火把,一豎在先,來者非敵,六橫在後,來者六百人。

    ” 海市卻緊蹙了眉頭放慢腳步,凝神看着身邊那條從營前繞過的毗羅河。

    夥頭帶着幫廚們在河邊鑿開了冰面,放下水桶汲水,此時不知為什麼喧鬧起來。

     “怎麼了?”張承謙覺察海市不曾跟上來,回頭見他蹲在幫廚們身邊。

     他的少年同僚匆匆趕上來,将手裡濕淋淋的東西攤給他看。

    那是半截木牌子,因長年使用,已被摩挲得光滑烏潤,原是刻着字的,現下隻分辨得出是半個“泉”字。

     “張兄,這是……” 張承謙臉色驟變:“這是輪值守泉眼的人的腰牌!” “到關上的路上,一定要經過不凍泉的吧?” “那是……必經之路。

    ”張承謙轉頭向守門兵士下令:“舉火為号,叫上面的不準開閘放人。

    ” “我先帶幾個人上去!”海市說罷掉頭便向自己營帳方向跑去。

     “慢着!”張承謙喚住了少年,“你帶幾個腿腳快又老練的,先去懸樓上侯着,多帶些箭。

    ” “是!”海市已然跑遠,少年尖細的銀子般的聲音穿透了夜色。

     “可不要就這麼死了啊。

    ”張承謙一面向中軍跑去,一面默默想道。

     海市等人一路疾奔,半個時辰不到便趕到關上。

    輪值的參将符義是名四十來歲的黑瘦精幹漢子。

    聽了海市匆匆将異狀通報一遍,隻見符義一雙眉越籠越緊,沉默不語。

     “符大人?”海市微微蹙了眉,一雙明麗的清水眼從戰盔底下凝視着符義。

     “方大人,您請向那邊看看。

    ”符義說着,便有兵士将他們讓到箭眼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