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條暗流波浪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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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行報複。

    若是烏巢賊的這種公開背叛沒得到懲治,恐怕從官渡到許都再到更南方的汝南,都會有人蠢蠢欲動。

     依靠靖安曹的眼線,許褚的這支精銳小部隊攻破了幾處烏巢賊的水寨。

    但他們的運氣很快就用光了,王越覺察到了這個異狀,驅使幾支烏巢賊聯合起來,巧妙地把許褚誘入這片錯綜複雜的水面,陷入優勢敵人包圍。

     現在,是時候狠狠地再抽郭嘉一耳光了。

     生力軍的加入,讓水賊們士氣複振。

    數條大船同時調轉船身,把側舷對準舢闆的狹窄船頭。

    這樣一來,水賊們就能以最多的兵力,向最少的敵人發起進攻。

    與此同時,兩側的數船甲闆上抛起抓鈎,一下子摳住了舢闆的船邊,控制住了它的行進。

     很快這三條小舢闆再度陷入重圍,岌岌可危。

    不料這時許褚的戰意反而更加濃厚,他伸出大手,抓住一隻抓鈎,雙臂猛一用力,竟把整條舢闆朝着大船拽去。

    當二船接近之時,他松開抓鈎,身先士卒跳上甲闆,手裡的一把大戟隻是簡單地橫掃、橫掃再橫掃,就讓甲闆上的水賊們死傷枕籍。

    他身後的虎衛也争先恐後地撲上來,俨然要奪下這一條船。

     水賊首領見狀不妙,急忙指揮自己的坐船靠攏過去,然後跳船而過。

    他手裡的鐵棍沉重無比,幾名虎衛躲閃不及,木槳被鐵棍磕飛,人也被震到了水裡。

    許褚怒吼一聲,急忙回身,與他纏鬥起來。

    這個首領确實有些手段,居然能和許褚旗鼓相當,讓他無暇别顧。

     少了許褚這尊山嶽之鎮,其他地方的戰線頓時開始吃緊,虎衛們寡不敵衆,不斷被敵人隔着水刺過來的長戈與飛戟打中,開始出現了傷亡。

    王越站在船頭,注視着戰局的進展。

    雖然虎衛戰力驚人,但這麼消耗下去,許褚早晚是敗亡的結局。

     看來不需要自己出手了。

    未能和這個虎癡一戰,倒有些可惜。

    想到這裡,王越微微覺得遺憾。

    可突然他的眼神一凜,不由發出“咦”的一聲。

    劍客的眼神何等敏銳,他突然注意到在這亂紛紛的戰場裡,有一道極危險的身影。

    這身影不顯山露水,可每及之處,必噴湧出一朵血花,那濃郁的殺機瞞不過王越的眼睛。

     “原來虎衛裡還有這樣的高手。

    ”王越摸了摸腰間的長劍,慢慢拔出鞘來。

     水賊首領與許褚此時已經打了十餘回合。

    許褚的招式并無甚新奇,隻是倚仗着臂力猛砸,水賊首領初時還能應付,時間一長,虎口震離,有些吃不住勁了。

    他賣了個破綻,朝後退去,同時腳下踢來一捆解散的帆繩。

    許褚在船上站得不穩,被繩子一絆,登時倒在地上,露出腦後的大片破綻。

     水賊首領大喜過望,趁機舉棍要砸。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擋在了許褚跟前。

    隻聽噗的一聲,那瘦小的身影被鐵棍砸中,直直落入水中。

    烏巢賊們發出一聲呐喊,卻發現自己的首領沒有繼續進攻的動作,再一仔細看,無不吓得魂飛魄散。

    隻見水賊首領僵立在原地不動,碩大的眼珠凸出來,咽喉上多了一把鋒利的寒劍。

     “王大俠!請快出手去救首領啊!”船頭的水手驚慌地喊道。

     王越原本已把長劍從鞘裡半抽出來,此時卻大手一按,把劍身重新按回鞘内,臉上浮現出一絲奇妙的笑容,“撤吧。

    ”他淡淡說道,轉身欲走。

     “你怕了?虧你還是個什麼大俠!”水手怒吼道。

    王越泰然自若,手裡卻驟然閃過一道寒光,比剛才那一道還要快上幾分,水手的腦袋就這麼“刷”地飛到半空,盤旋一圈,落到水裡。

     “你懂什麼,徐他是要做大事的,我這做師父的,怎麼好阻止他呢。

    ”王越看着被鮮血染紅的水面,喃喃道。

     水賊首領的陣亡,讓這次圍攻很快落下帷幕。

    烏巢賊們垂頭喪氣地劃船離開,而同樣傷亡慘重的曹軍也沒有追擊,而是停留在原地。

    許褚親自跳下水去,率領幸存的虎衛打撈落水的同袍。

     “咱們虎衛不許丢下一個人,一具屍體!”許褚的吼聲在小島與水面間回蕩。

     王越在半路跟烏巢賊們分道揚镳。

    他留在一處極小的小島之上,抱劍而立,面色比眼前的水面還沉。

    這島上隻有一棵大樹,占據了差不多六成島面,繁茂的樹冠遮蔽了附近的水域。

    王越站了一陣,忽然一陣風吹過,樹枝發出沙沙的聲音。

    王越冷哼一聲,勃然出劍,直刺樹冠,與另外一把劍猛磕在一起,發出金石铿锵之聲。

    随後一個面塗白垩的人從樹頂飄然落下,站在王越面前。

     “我不喜歡别人躲起來跟我說話,尤其是你。

    ”王越淡淡地說。

    徐福道:“我怕我忍不住會對你出手。

    ” 王越連眉毛都沒抖一下:“有什麼事,快說吧。

    ” “你今天為什麼沒動手?”徐福問。

    他雖被郭嘉強行征調來官渡,但立場卻是偏向楊家的,對東山和王越在烏巢的行動持樂見其成的态度,所以當他看到王越中止圍攻放過許褚時,大惑不解,要來問個究竟。

     王越問:“你看到全程了沒有?” “是。

    ” “難道你沒看出來曹軍之中有個高手?” “确有一個,出手極快,毫不窒滞……”徐福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語氣有些恍悟,“王氏快劍,他是你的弟子!”王越不置可否。

    徐福心中大約猜出幾分用意,便不再追問,而是轉向了另外一個話題:“其實我今日找你,還有另外一件事——漢室向袁紹派出了一個繡衣使者,但最近失蹤了,你可知道些什麼?” 這次王越的眉毛“刷”地聳立起來,牽動着那兩條淚疤一顫:“哦?這可巧了。

    蜚先生也捎來消息,問我這個人的動向。

    ” 這兩個人一時間都怔住了。

     徐福最後一次與劉平發生聯系,是在公則的軍營裡。

    那一次,他轉達了賈诩對于延津之戰的規劃,讓劉平把全部計劃透露給逢紀。

    随後延津之戰果然如賈诩推想的一樣,說明劉平的運作奏效了。

    但随後天子就徹底與外界失去了聯系——與天子同時失蹤的,還有曹家的二公子,但這件事徐福無法告訴王越。

     這個變故在知情人圈中引發了巨大波瀾。

    無論是曹公還是遠在許都的卞夫人、楊彪,都給予了郭嘉巨大壓力。

    郭嘉隻得敦促靖安曹全力追查,最終隻能确認那一夜白馬城的騷亂可能與他們有關。

    徐福此來烏巢,就是想查清此事。

     王越并不知道天子微服,更不知道曹丕同行。

    在他的心目中,失蹤的不過是個繡衣使者罷了,不值得特别關注。

    若不是蜚先生先後幾次寫信,他才沒興趣留意這些事。

     徐福看到王越的反應,心中稍定。

    看來袁紹方也失去了對劉平的掌握,這總算是個好消息。

    他不能深問,唯恐王越看出破綻,便拱手告辭,轉身離開。

     王越在他身後突然說道:“我一直很好奇。

    你一個讀書人,為何要選擇做我們這一類以武犯禁的遊俠?” 徐福肩膀微顫,可他什麼也沒說,繼續朝前走去。

     “一個人适合不适合劍擊,老夫一看便知。

    你雖然隐術無雙,劍術出衆,可終究不是這塊料。

    你骨子裡,根本還是個讀書人,還憧憬着有朝一日能登朝拜相、輔弼王佐。

    你若不及時回頭,便隻能在這條路上走到黑了。

    ” “這與你無關。

    ”徐福冷冷回答,沙礫滾動般的嗓音卻失去了往日的淡定。

     “你的母親尚在吧?”王越問。

    徐福聞言,肩膀微顫,眼神變得銳利:“你要做什麼?” 王越道:“當年老夫傷你,未嘗沒有愧疚,所以這次給你個忠告。

    若你還想走這一條路,這個軟肋須要盡早解決,否則早晚會被拖累。

    ” 徐福停下腳步,回過頭:“那麼你呢?已然全無弱點?” “老夫家中親眷死得幹幹淨淨,兩個弟子也都不在身邊,生死都是一人,還有什麼好怕。

    ” 王越的聲音裡殊無自豪。

    徐福總覺得今日的王越與往常不同,睥睨天下的豪氣仍在,隻是多了一絲不該存在的憂傷——不知這是否與他遭遇了那個身在曹營的弟子有關。

     這時一陣撲簌簌的聲音傳來,兩人同時擡頭,看到一大群烏鴉自樹頂飛起,散在烏巢大澤的天空中。

    王越道:“聽聞此地烏鴉極多,無樹不巢,是以名為烏巢。

    這裡,可真是個不祥之地啊。

    ” 張繡站在望敵樓上,袁軍的陣勢在遠處已隐約可見。

    讓他不安的是,袁軍并沒有急于發動進攻,而是慢條斯理地開始築起營寨來。

    這些營寨十分簡陋,但布局卻如同魚鱗一樣,層層疊加,環環相連。

     可就是這些東西,讓張繡心驚膽戰。

    袁紹軍明顯改變了思路,打算打一場持久戰。

    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這些魚鱗寨不夠結實,但便于互相支援,一寨修妥,可以掩護工匠在稍微靠前一點的地方繼續修建,一口氣能修到敵人鼻子底下。

    會如同一座磨盤,緩慢而有力地把曹軍最後一滴血和糧草都磨平。

     “張将軍不必那麼擔心。

    ”楊修站在一旁,漫不經心地安慰道。

    他的安慰沒起到任何作用,張繡一轉身,憂心忡忡地走下望敵樓,神色惶然。

    楊修尾随而下,下到一半樓梯的時候,忽然開口道:“張将軍莫非是後悔了?” 張繡的右腿剛要邁出去,聽到這句,腳下一空,差點跌下樓去。

    他雙手扶牢扶手,回頭憤怒地說道:“德祖,有些話不可以亂說!” “是,是。

    ”楊修賠着笑臉閉上嘴。

    有些話不是不能說,隻是不能亂說。

    他已經看到張繡心中那搖曳不定的信心,似是風中之燭,随時可能吹熄。

     他們回到營帳内,張繡鋪開牛皮地圖,可他的眼神沒有焦點,明顯心不在焉。

    楊修也不言語,跪坐在一旁,難得地手裡沒玩骰子,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好似賈诩。

    他自從把白馬的辎重順利帶回了官渡以後,郭嘉把他不動聲色地從張遼、關羽身邊調開,轉而輔佐張繡——這正中楊修的下懷,他一直就希望能接近這位不安的将軍,如今賈诩不在,可以說是個絕好的機會。

     張遼、關羽的心中已經被埋下了種子,如果在張繡這裡再取得突破,漢室在曹氏軍中的空間,便可大大拓展。

     楊修發現,張繡是一個極為謹慎甚至可以說膽小的人,一句輕佻的玩笑,就會緊張半天。

    開始楊修以為這是新加入曹營的緣故,但很快他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張繡的緊張,應該是源自于他與曹操之間的仇恨。

    可楊修對這個判斷始終不那麼自信,總覺得另有隐情。

    于是他不斷地用言語挑撥,試圖把張繡心中最深的那根刺拔出來。

     營帳裡的氣氛安靜而怪異。

    過了一陣,張繡重重地把地圖扔下,對楊修道:“德祖,你怎麼看?” 楊修微微睜開眼睛:“什麼怎麼看?戰局,還是将軍的處境?”張繡惱怒地瞪了他一眼:“前者!”他知道這個叫楊修的讨厭鬼是董承之亂的曹家内應,還是楊彪太尉的兒子,盡量不可得罪。

    但他無時無刻不刺上一句的風格,教張繡非常無奈。

     楊修道:“若是戰局的話,将軍大可不必擔心。

    有郭祭酒、賈老先生他們在,袁紹軍翻不出花樣。

    ”張繡霍然起身:“我怎麼能不擔心!袁紹軍幾倍于我軍,如今又是步步為營,一點點壓過來。

    怎麼破解!” 楊修道:“看來将軍你是特别想知道郭祭酒他們在想什麼喽?” “是!” 楊修指了指自己,下巴微擡:“那你可是問對人了。

    在曹營裡,若說隻有一個人能号住他們的脈,那就是我了。

    ”張繡一聽,重新跪回去,态度客氣了不少,誠心向他請教。

     楊修把地圖拿過來,在上頭拿颀長的指頭一比畫:“我軍此前在白馬、延津兩場小勝,卻在烏巢吃了虧。

    若你是袁紹,會如何做?” 張繡看了眼地圖,思忖片刻,答道:“若我是袁紹,會先控制烏巢,再以此為基點全線壓上。

    ”楊修道:“官渡以北,有東、西兩個要點:東邊烏巢,西邊陽武。

    陽武地勢開闊,正适合用兵,遠比烏巢大澤要便當得多,袁紹為何要走烏巢?” 張繡奇道:“德祖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麼?我軍在西邊連斬顔良、文醜二将,烏巢卻兵敗如山,換了誰做主帥,自然都會趨利避難,借着勝勢先取下易與之地,何必去堅城下拼個頭破血流呢?” 不知何時,楊修的手裡又出現了骰子,握在手裡好似一枚藥丸:“這烏巢,就是一枚藥丸。

    你逼着别人吃,别人心中必然生疑。

    倘若你擺出拼命搶奪的姿勢卻力有未逮,他們反倒以為是什麼仙丹妙藥,迫不及待一口吞下了。

    ” 張繡的大手一下子壓住地圖,一臉驚訝。

    楊修緩緩點了一下頭:“郭祭酒處心積慮,示敵以弱,正是為了讓袁紹心甘情願地取道烏巢,進攻官渡。

    ” “可……可即便袁紹選擇烏巢,我軍又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