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刺客王越的信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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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粗硬黑髯上摩了摩:“我的人沒給皇家做過扈衛,下手不知輕重。

    你這麼亂走,可是會被當反賊砍死的。

    ” “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 “嘿,最好如此。

    你們這些人老實一點,對咱們都有好處。

    ”曹仁話裡有話地說了一句。

     孔融快步走過來,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氣憤填膺:“反了!反了!子孝,你職銜也隻是個廣陽太守,怎麼敢在天子儀仗裡對同僚寒刃相加?” “孔少府,我這也是職責所在。

    ” “職責?羽林四十五星,散在壘南,可以藩蔽天垣,故以星為軍名,扈護天子。

    你們是哪部分的?叫什麼名字?應和的是什麼天象?” 曹仁似乎對這個說話高調的家夥很頭疼,他沒容孔融繼續說下去,轉身驅馬離開。

     “這些狐假虎威的家夥。

    ”孔融惱怒地拍了拍趙彥的肩膀。

    趙彥知道自己這次沒什麼機會接近皇帝了,向着虛空中某一個身影歉疚地歎了口氣。

     隊伍很快就抵達了和梁。

    在這裡,籍田早已準備好了,田埂上擺放着一把鐵镬,木柄用黃綢纏好,旁邊還放着一把木耒。

    這是給皇帝和皇後使用的,他們隻需要拿起這兩件農具,在籍田裡擺擺樣子,三推三反,即可以完成自己在儀式中的職責。

    接下來朝廷諸臣将按照官階大小,依次下田耕推。

     這是一套早已規定好的流程,不需要任何人發揮,隻需按照司禮的指示照做即可。

    先是劉協和伏壽,然後是荀彧與趙溫,接下來——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是張繡和曹仁。

    這意味着張繡正式被納入曹氏陣營,不過如果有心人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張繡和曹仁從頭到尾沒有進行過任何交談。

     接下來百官都下地耕了一遍,把整塊田地踩得亂七八糟。

    好在這是個象征性的儀式,事後自有農人來打理。

     耕罷了籍田,該是祭祀青帝。

    就在這個時候,孔融忽然在群臣中走出來,跪在皇帝面前道:“陛下,臣有事啟奏。

    ” 一群大臣都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他。

    就是這家夥出主意,讓他們在大冷天的跑來這荒郊野嶺。

    現在不知道他又有什麼打算,怎麼害人。

     “社稷大事,唯農與經。

    如今農事已勸,合該勸學。

    臣請陛下廣召天下儒生齊聚京城,教以學問,使道統不絕,複白虎之盛。

    ” 荀彧聽到孔融這個請求,眉頭微皺。

    重開經塾倒也不是壞事,可得分時候。

    如今袁、曹對峙,糧草兵員都運不過來,哪裡有餘力搞這些。

    趙溫這時站出來道:“文舉,國家方今百廢待興,外賊未除。

    我看不若讓各地舉薦良材,來京中整理經籍,也就夠了。

    ” 荀彧冷笑,這兩個人是約好了一唱一和,試圖借着耕籍田的聲勢強行通過奏議。

    看來雒陽系在失去董承以後,又有新的核心人物出現了。

     他們的這個提議,其實無關痛癢。

    孔融每個月都會提出一大堆類似的東西,都是冠冕堂皇,實則一無實用的奏議。

    他們隻能靠這些學術上的東西,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可像這次這樣,近乎耍無賴般地搞突然襲擊,卻是很少見。

     不過若是直接駁回去,也不妥當。

    趙溫姑且不論,孔融可是當今名士,這條奏議深孚天下儒士所望,若被阻撓,少不得又會興起“曹氏錄人不取德”之譏。

     荀彧正琢磨着該如何開口,站在一旁的曹仁和張繡同時“嗯”了一聲,把視線投向籍田旁邊的小丘陵上。

     僅僅隻過了瞬間,丘陵上的一個土包突然動了,大塊的雪塊“唰”地飛散開來,一個黑影從中躍起,朝着端坐在田埂旁的劉協撲來。

    一柄寒光四射的長劍,以極快的速度襲向天子的胸膛。

     凜冽的劍光讓劉協的山野記憶猝然蘇醒,他左手挽住伏壽細腰,右手随手抄起鐵镬,身體在田壟上極速旋轉,隻聽“叮”的一聲,旋起的鐵镬剛好與劍鋒相磕。

    劉協借着這股力道,抱緊伏壽雙腿猛地一彈,兩個人跳到數丈之外的一條土壟之上,剛好脫離劍鋒威脅範圍,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

     這時曹仁也做出了反應,他揮起鋼刀,斬向刺劍之人。

    不料那人左踏一步,以極其微小的偏差避開曹仁的斬擊,手中青鋒彎過一個角度,又朝着張繡刺去。

     張繡手中沒有武器,隻得奮力踢起腳下一個藤條編的圓箕來阻擋。

    這時劍光又一次拐彎了,電光火石般刺入旁觀的人群。

    原來剛才那襲向天子、曹仁和張繡的幾刺全是虛招。

    可是劍速委實太快了,快到三人不及思考,隻能憑借本能來應對,根本無從判斷虛實。

     這一切都是在轉瞬間發生,等到劉協、曹仁和張繡三人重新調整好姿勢時,整個籍田已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隻見一把鏽迹斑斑的銅劍橫在曹丕的脖頸上,持劍者是一名四十餘歲的男子,面目平常之至,唯見雙目眼角拉出兩道疤痕,仿佛整個人一直在流淚。

     和梁發生驚變的同時,在許都衛的地下牢獄裡,兩位老人正沉默地對視着。

    董承在栅欄裡神色枯槁,雙手都被鐵鍊栓住;楊彪站在栅欄之外,手捧一尊陶壺。

    楊修則斜靠在門口,漫不經心地玩着骰子。

     楊彪神情嚴肅地把陶壺向前一送:“董公,請飲此杯,以全名節。

    ” “哈哈哈,文先,你也這麼迫不及待地盼着我走?”董承在栅欄内哈哈笑道。

     “你我之間恩怨如何,已不重要。

    我今日到此,隻是盡同僚之誼。

    堂堂大漢車騎将軍,不可見誅于市。

    ” “我早就知道,你們與我們不是一路。

    隻是我沒想到,你們居然狠辣到了這地步。

    ” 聽到董承這麼說,楊彪略顯尴尬,正要開口,董承卻打斷了他的話:“文先,我沒有憤懑,真的沒有,我是滿心喜悅。

    當日我陷你入獄,和如今德祖陷我入獄的理由是一樣的,發自公義,并無私仇。

    你等決絕至此,必是有了大決心、大誓願,心毅如此,何愁曹賊不滅。

    我走得放心。

    ” 董承又道:“在走之前,我已埋下禍根一粒,德祖知道其中首尾。

    你們好好運用,或者能有所助益。

    ”楊修聞言,颔首道:“董伯父盡管放心,在下已有成算。

    ” 董承“嗯”了一聲,慢慢倒退回去,背靠石壁,對楊彪道:“隻是你這杯鸩酒,我不能喝。

    不是怕死,而是怕沒有價值的死。

    我不可死于暗獄,一定要被處斬于市,傳首天下。

    到時候天下都會知道,漢室不曾屈服,尚有臣子盡節死義,殉于國事,自然會有更多志士來勤王事。

    我既身敗,也隻有用這顆人頭來為漢室出最後一份力。

    ” 楊彪聽罷這一席話,仰天長歎,信手将陶壺扔在了一旁。

    那壺在地上咕噜噜轉了幾圈,酒水從壺口流瀉而出。

     “董公,你我同殿為臣多年。

    雖則中有龃龉,但危身奉主之心,卻一般無二。

    而今見之,公之高節,遠在我上。

    請受彪一拜。

    ” 說完楊彪深深向董承鞠了一躬,半天方起,肩膀微微抖動。

    他年紀太大,身體又曾受折磨,在這等陰寒之處不可待得太久,如今心情激蕩,更顯老态。

    楊修見狀,連忙從地上把酒壺撿起來,要扶楊彪離開。

     這時董承忽又開口道:“文先,有句逆耳忠言,可願聽臨終之人說否?” “請說。

    ” “我布局之初,躊躇滿志,以為一切盡在掌握,這份傲慢終于種下敗因。

    你們行事,莫要蹈我覆轍呐。

    ” 董承說完,别有深意地看了看楊修。

    楊彪苦笑一聲,什麼也沒表示,轉身離開。

    董承見他們走了,頹然癱坐于地,雙目緊閉,兩行濁淚緩緩流下。

    偌大的監牢裡,隻有他虛弱至極的呢喃聲:“君兒,爹對不起你,爹這就過來陪你了……” 楊彪、楊修父子探望完董承以後,離開了許都衛。

    滿寵舉薦了楊修負責董承的審理,所以他在許都衛内被一路放行,無人懷疑。

    楊彪坐的還是那一輛迎接劉平的馬車,那斬下楊俊一臂的車夫手持馬鞭,安靜地坐在轅首。

     楊彪甫一上車,就看到座位上擱着一條紙片。

    他拿起來看了看,白眉“刷”地騰起,随即又飛快地落了下來。

    他把紙條在手裡撕碎,搓成紙球,複又拍散。

     “修兒,你把王越叫來許都了?”楊彪問。

     楊修笑道:“爹,您的那位高手果然對劍擊之士最為敏感,可惜他什麼事隻願與爹您說。

    ”說完他下意識地環顧四周。

    馬車附近一片安靜,可楊修知道,那位口音如沙礫滾動的神秘高手,應該就伏在某一處陰影中。

     “你不用找了,他已經不在這裡了,他知道該怎麼做。

    ”楊彪淡淡道,“無論你把王越叫來許都有什麼圖謀,馬上都停下來。

    讓孔融那幫人去折騰就夠了。

    ” “父親,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楊修有些詫異。

     楊彪面沉如水,手指用力地敲擊着車欄:“難道你不知道麼?他快回來了。

    ” “這我早就知道了,”楊修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度,“那又如何?” “你這孩子,又在賭……曹公在外,他不會在許都待很久,暫且隐忍幾日,何必在此時強出頭。

    ” 楊修聽到自己父親這麼說,手裡把骰子抛得更快,俊朗的臉孔升騰起一股不易覺察的怒氣,一股受到侮辱而不甘的怒氣。

    楊彪疲憊而憂慮地看了自己兒子一眼,一字一句道:“修兒,你記住這句話——這句話荀彧曾說過,陳宮曾說過,前幾日賈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