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奪命大烏蘇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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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地走過來,一半是光頭。

     他們喊:嗷喲,烤肉有呢嘛,多烤點多烤點,吃飽了再去幹。

     大烏蘇酒瓶子噗噗地起開,他們完全不把這幾個半大孩子放在眼裡,自顧自地搶盤子,撒孜然。

     忙活得正歡,一個光頭沖馬史眯起了眼……他忽然掄起手中的瓶子沖馬史砸了過去,吊着嗓子喊:這不是馬書記的兒子嗎?哎,有仇的可以報仇了。

     一堆人全丢了盤子蹦了起來,有人抄起插在沙地上的鋼管,有人輕描淡寫地喊:挖個坑,埋了。

     馬史捂着胳膊,歪在地上吼,剛想起身往上沖,又被幾隻厚底靴子踩翻。

     鑰匙、手機、零錢撒了一地,馬史臉朝下啃沙子,嗆得死去活來,想罵也罵不出聲。

     光頭們踩着他的脖子笑:嗷喲,還算是個帶把兒的。

     那群人裡唯獨有一個人沒有起身,是個戴眼鏡的刀疤臉。

     他端着盤子一口一口地認真吃肉,瞥一眼馬史,再仰頭喝一口酒。

     他不說話,用手指點點那部諾基亞,立馬有人用雙手捧了過來。

     他也不伸手去接,隻是繼續吃肉,一邊吃一邊看着那部200元錢的諾基亞…… 肉吃完了,坑也挖好了。

     戴眼鏡的刀疤臉起身打了個飽嗝,一邊舒坦地歎着氣,一邊轉身走。

     算,都走吧,他說,他爸爸,是真的正直。

     他指指那部手機,說:給那娃娃還回去,再留點兒肉錢。

     自始至終他沒和馬史說過話,走出去快十米後,卻扭頭笑:你記住哈,我不是怕你爸爸。

     (五) 那部200元錢的黑白屏諾基亞,馬史用了很久。

     父親的皮鞋也郵寄了很久,後來終于停寄了,改成彙錢,專款專用,鞋錢。

     那時的馬史已留在了北京,或者說是漂。

     楊奮杳無音信的那幾年,馬史從揚州漂到了北京,在赫赫有名的北京電影學院進修導演。

     ——薊門橋旁北京電影學院繼續教育學院業餘專升本導演專業電視編導方向。

     一天一個饅頭撐着去上課,絞盡腦汁用50元錢拍一個作業。

    他沒錢,同學間的聚會參加得少,晚上窩在租來的地下室裡畫畫,他畫了一個“小馕人”系列漫畫,厚厚一摞畫稿,但賣不出去,很多人不知道什麼是馕。

     人在年輕時都有三年旺運,每個人都有,沒有例外。

     馬史從畢業就開始起運,順風順水地有了自己的視頻工作室,拍過一些短片,獲過一些獎,比如上海電影節最佳短片獎,錢沒掙多少,但名氣多少攢了一點兒。

     偶爾有人會尊稱他一聲馬導,“史”字一般不說。

     馬導在京城罕有交際,閑暇時就畫畫,油畫水彩畫漫畫,畫的都是新疆。

     父親每過幾個季度給他彙一次鞋錢,說北京的商場多,有的挑,别心疼錢,要買就買進口的。

    男人嘛,隻要腳下的鞋穿好了,底氣就足了,底氣足才能走得遠。

     馬史頂一句嘴:隻有走得遠才能有出息嗎?您一輩子沒穿過一雙好皮鞋,底氣不是照樣足嗎? 想想而已,他哪兒敢? 有的孩子熱愛勇闖天涯,有的戀家,馬史是後者。

     這是一種無法用言語細述的感覺,像是一根隐形的橡皮筋,柔韌的拉力隐隐地拽,抻得再長再遠也扯不斷。

     旁人眼中,馬史是個奇怪的人,聽歌隻聽刀郎,吃飯隻吃拉條子,他走哪兒都背個大包,丁零當啷裝着家當,打眼一瞅,誰看誰說像遊客。

     開工拍片子時,大包窩在一旁,新認識的同事關心地問一句:搬家呢? 打車時,司機幫他關上後備廂,失望地說:哦,不是去機場的。

     他自己倒也不嫌沉,成天背着殼,小蝸牛一樣,一背就是好幾年。

     北京給了無數人一個海市蜃樓帝都夢,唯獨給不了他這個新疆兒子娃娃歸屬感,新疆館子再多,吃完了走到街上,嘴一抹,依舊是過客。

     擁擠的地鐵站裡,他随波逐流地挪動着,漫長的台階爬完,眼前依舊是帝都黃昏的霧霾天,有一點點像家鄉烏倫古河上的清晨呢,厚重又迷幻,水霧升騰…… 他站在二環路的拐角處,停在面無表情的人群中,靜靜地看着紅燈亮了又滅,不知不覺又開始發呆,他想起北疆牧場上羊群的咩咩聲,想起奪命大烏蘇入口的滋味,想起年少時的夥伴,那個絕情離家的楊奮已消失多年…… 人和人咋這麼不一樣? 他就笑,你看看人家…… 父親彙來的鞋錢他存着,不敢花,也不忍心花,自己的鞋已經足夠多了。

     他去逛商場,意大利手工皮鞋店的櫥窗前駐足,好漂亮的棕色小牛皮布洛克,标價3000多元,随便一雙都頂得上20雙軍用皮鞋,父親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