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亡靈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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詐騙罪被鄰省檢方逮捕,現關押于大禹市景田監獄。

     沈恕一拍桌子:“我們踏破鐵鞋無覓處,原來他竟然關在鄰省的監獄裡。

    可也奇怪,我們不止一次查對過指紋庫,怎麼偏偏錯過了仇啟明的指紋?”如前所述,“1·23大案”的唯一線索就是幾枚殘缺不全的指紋,可是楚原警方多次将其與全國指紋庫裡儲存的指紋進行對比,并未找到契合者。

    如果景田監獄因疏忽而未将仇啟明的指紋輸入指紋庫,那可是重大的工作失誤。

     現在顧不上追究這件事,沈恕命杜逸群和馮可欣立即啟程趕赴景田監獄,提審仇啟明。

     截至目前,沒有人想通“礦随中”三個字的含義。

    莫非那是另一個人的名字——是仇啟明的同案犯? 7 2013年9月10日。

     大禹市景田監獄。

     杜逸群和馮可欣對仇啟明進行連夜突審,卻說什麼也撬不開他的嘴。

    偵查員們早預料到此行的困難:仇啟明多次犯案蹲監,自然明白他所犯下的滅門重罪一旦落實,無論如何也逃不過死刑。

    但是如果他抵死不認,警方拿不到證據,就終究無法定他的罪。

    這種情形在殺人案中十分常見。

     不過取得嫌疑人的口供并非突破此案的唯一途徑,畢竟警方已經掌握了兇手留在現場的幾枚指紋,雖然殘缺不全,但是隻要核對無誤,足以成為落實仇啟明殺人的鐵證。

     兩名偵查員在提取仇啟明的指紋時傻了眼:仇啟明的十個手指頭全是疤痕,皮破肉爛,殷紅如血,那怪異情狀讓人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仇啟明如實交代了他雙手破損的原因。

    十幾年前,他誤偷了一個黑道頭領的錢夾,偏巧錢夾裡藏有那個黑道頭領的犯罪證據,他得手後才知道闖了大禍,思來想去,無論潛逃或銷毀都十分不妥,最終還是硬着頭皮給人家還了回去。

    那個黑道頭領還算仗義,雖然有把柄落在他手裡,但他主動退贓,算是有誠意,就免去他三刀六洞的重刑,隻讓他把十指按在燒得通紅的鐵闆上,待皮肉焦糊、深可見骨後拿下來。

    十根指頭就算是毀了,而仇啟明也痛得昏死過去。

     從某種意義上說,那個殘忍的黑道頭領間接救了仇啟明一條命。

    警方如果不能根據指紋給仇啟明定罪,“1·23大案”又年深日久,其他證據早已湮滅,就算明知是仇啟明作的案,也隻能眼睜睜看着他逃過法網。

     馮可欣和杜逸群無奈,隻好在電話裡向沈恕彙報審訊結果。

    沈恕聽過後沉默無語,半晌才說:“你們繼續留在大禹市,尋找一個名叫礦随中的人,或者名字發音相似的人。

    我同時派出偵查員在楚原市查找。

    這個礦随中,就是給仇啟明定罪的關鍵證人。

    ”沈恕說得十分笃定,馮、杜兩人雖然半信半疑,也隻好服從命令。

     好在“礦随中”這三字組合并不多見,查找工作還算順利。

    在大禹市的三百多萬人口中,僅有兩人的名字發音近似,一老一小,年齡都對不上,很快排除嫌疑。

    兩人随後接到沈恕命令,暫時停止大禹市的工作,立即返回楚原。

     8 2013年9月11日。

     楚原市馬家窩堡鎮。

     剛進楚原地界,兩人接到通知:在楚原市馬家窩堡鎮有一名叫“邝綏中”的人,基本确定就是“1·23大案”的關鍵證人,沈恕要求他倆不必回警隊,直接趕往馬家窩堡彙合。

     馬家窩堡的名字雖土氣,卻是楚原市的明星鎮,民營企業衆多,經濟指标在全省遙遙領先。

    據說當地早有意撤鎮建市,幾次申請都被國務院駁回,大概覺得“馬家窩堡市”這名字聽上去有些别扭。

     警方要找的邝綏中是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兒,馬家窩堡鎮出名的老流氓,曾因猥亵罪兩次被判刑。

    目前在鎮東頭經營一家又黑又髒的洗頭房,整天捏一支煙,戴一條手指粗的大金鍊子,龇着滿是煙漬的牙齒和店裡的女人們調笑。

     邝綏中和警察打交道是家常便飯,見警方找上門來絲毫不亂,依舊悠悠地吸着煙,色迷迷的眼睛滴溜亂轉,一副調侃的語氣:“刑警隊怎麼搶治安的活兒?我這個店三證俱全,依法納稅,客人多半是正正經經的國家公職人員,可沒有一絲半點違法亂紀的地方。

    ” 沈恕不理睬他的油嘴滑舌,遞過去一張仇啟明的近照,說:“認識這個人嗎?” 邝綏中這輩子回答過無數遍類似的問題,經驗非常豐富,掃一眼照片,想也不想:“不認識。

    ” 沈恕盯着他,目光像刀子一樣鋒利:“看好了,别張嘴就來,敢作僞證,我有的是辦法治你。

    ” 邝綏中多半不認識沈恕,但是看這陣勢,以他的經驗,應該明白對方是個厲害角色,撒謊沒什麼好果子吃。

     沈恕沉默近一分鐘,給他一點時間考慮,也通過靜默的氣氛給他造成壓力,打擊他對付警察訊問的固定套路。

    沈恕見邝綏中的臉上露出尴尬神色,手腳開始有些不自在,又取出一張照片,是仇啟明十幾年前入獄時的檔案照,說:“認識這個人嗎?看好了,想清楚再說。

    ” 邝綏中仔細辨認着:“是——起子?不像,認不出來。

    ” 沈恕步步緊逼:“你不僅認識他,關系還不錯,你們進過同一間看守所,還用我提醒嗎?”沈恕的聲音愈加嚴厲,臉色也黑下來。

     邝綏中支支吾吾地遮掩:“是——起子,沒錯,就是他。

    這不十來年沒見了嘛,照片又不清楚,我可沒故意撒謊。

    ” 沈恕說:“起子的本名是什麼?” 邝綏中撓撓頭,像是在努力回憶:“是仇——什麼,這小子心狠手黑,道上人都管他叫起子,意思是不管多硬的瓶蓋他都能撬開。

    沒人叫他的本名,我一時想不起來。

    ” 沈恕不給他考慮和辯解的時間:“十五年前的北塔服裝城滅門案你還記得吧?今天我們就是為這事來的,人命關天的大案,你要老老實實交代,别不小心把你自己繞進去。

    你現在生活不錯,也六十歲出頭了,萬一再折進去,養老送終都沒個地方,到時候再後悔可來不及。

    ” 邝綏中有些惶恐,看得出來是真的害怕:“您擡舉我了,就我這膽子,這小身闆,敢做那種驚天的大案子?” 沈恕說:“那起案子發生後,仇啟明有沒有來找過你?” 邝綏中搖搖頭:“沒,時間太長,記不清了。

    ”邝綏中的小眼睛貌似瑟縮膽怯,其實滴溜亂轉,還在思考對策。

    杜逸群和可欣看得明明白白,都有些壓不住火氣,如果不是礙着沈恕在場,早就出手教訓他了。

     沈恕見邝綏中一味搪塞,知道他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主,一伸手,把邝綏中脖子上的金鍊子扯下來,在手裡掂了掂:“有三四兩重吧?看這成色,有些年頭了,是老貨?” 邝綏中下意識地伸手來奪,沈恕往後一閃,說:“這鍊子哪兒來的?” 邝綏中有些發慌:“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打我太爺那輩就有了。

    ” 沈恕哂笑一聲,指着鍊墜上的花紋:“既然是你家老輩的東西,給我們解釋解釋這花紋的含意。

    ” 邝綏中支支吾吾:“花紋就是花紋,純粹為了好看,能有什麼含義?” 沈恕說:“虧得這東西在你脖子上戴了十五年,這鍊墜上的花紋是‘馬’字的小纂,喜歡刻印章的人大都認識。

    你邝家祖傳的東西,卻刻一個‘馬’字,那不是很奇怪嗎?” 邝綏中無言以對,舌頭在嘴裡和牙齒打架,隻發出幾個毫無意義的音節。

     沈恕冷笑說:“這是北塔服裝城滅門慘案中的丢失物品,在案件卷宗裡有記載的。

    被害人馬強生前喜歡刻印章,把家裡的幾件黃金首飾熔了,打成這條項鍊,還是城北有名的工匠陸百鳴的手藝。

    你要是不服氣,咱們去找陸百鳴當面問問?” 邝綏中雙腿一軟,身上止不住地哆嗦,可欣擔心他給沈恕下跪,雙手按住他的肩頭,讓他在椅子上坐好。

    邝綏中吐出一口濁氣,語帶哭腔:“我交代,老老實實交代,請政府念在我一把年紀,務必寬大處理。

    我和北塔服裝城的滅門案沒有一絲一毫關系,和起子更扯不上聯系。

    當年我看他心狠手辣的,早晚惹出大事來,不願意和他深交。

    這小子在十五年前的那天早上來找我,說急用錢,要把一條項鍊兌給我。

    我看那鍊子成色足,做工不錯,他要價又低,就起了貪念,給他幾百塊錢把鍊子兌過來。

    他走後我才聽說北塔服裝城的馬強一家被人殺了,可我怎麼也想不到是起子幹的,不然我早就到政府舉報他去了。

    這項鍊一直壓在箱子底,近幾年我才戴上。

    要知道是馬強家的東西,我說什麼也不敢戴呀,忒不吉利了。

    我說的都是實話,請政府明察。

    ”邝綏中話音剛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這種混迹社會的老流氓,做人完全沒有底線,遇到弱者就變着法地欺壓,沒有同情憐憫之心;在強者面前則示弱服軟,溜須拍馬、哀求獻媚,甚至卑躬屈膝、下跪磕頭都毫不猶豫,沒有絲毫心理障礙。

    可欣早防着他這招,沒想到他還是給沈恕跪下去,氣得照他屁股上輕輕踢一腳:“要點臉行不行?” 9 根據邝綏中的交代,警方相繼挖出幾個十幾年前的職業銷贓慣犯,陸續找回馬強家的幾件失物。

    而這些銷贓者為争取立功表現,均積極指證仇啟明的入室殺人、搶劫财物的重大罪行。

     至此,一樁困擾警方長達十五年之久的惡性滅門案件宣布告破。

     在沈恕的倡議下,刑警支隊對李有仁進行嘉獎,并召開一個小規模的慶功會。

    沈恕對李有仁以及他的那台神秘儀器誇贊不已,并信心十足地認為,在李有仁先生的配合下,“731連環奸殺案”的偵破指日可待。

     這樣一來,一度譴責李有仁裝神弄鬼、沈恕迷信愚昧的人都閉上了嘴巴。

    李有仁和他的儀器成為警隊裡最熱門的話題,議論到最後,每個人都有神秘莫測、毛骨悚然的感覺。

    甚至有人說,一個李有仁就可以取代整個刑警支隊,以後有案子,隻要找他的“魔盒”問一嘴就可以了。

     即便如此,我仍然覺得亡靈對話這種事難以置信。

    就像我一直相信地球是圓的,現在你非要告訴我它是方的;或者我一直相信進化論,你非要讓我相信有一個生活在天上的萬能的造物主創造了這個世界。

    這樣的洗腦很難,比說服我把全部的存款都捐給你還要難一些。

     可是我也沒法解釋李有仁和他的盒子。

    這不是他胡編亂造的,那盒子裡的聲音有杜逸群作旁證,而且那六個字是杜逸群親手寫的。

    更玄妙的是警隊根據這六個字,偵破了一起冷藏十五年的大案。

    事實擺在這裡,你還不信?隻能說你這人脖頸子硬、死犟,并不能說明你比别人更聰明。

     10 2013年9月14日。

     楚原市刑警支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