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磨紅的鐵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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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将鐵尺一豎,暗括一按,尺頭頓時跳出一頁鋒利狹長的刀刃。

     其實這把鐵尺原名叫“量骨裁命”,是從“長柄折刀”改良而來,據說是唐代器具鑄制大師李四行唯一設計制作的一件兵器。

    在宋代之後這種武器是以另一個名字出現的,叫“尺頭飛花”,北宋邵陽南的《品心客筆》中有過詳細記載。

    明代林澤玉詩作《勇蕩寇》中亦有“尺頭現飛花,華光落血沙”的詩句,描繪的也是這種尺子。

     之所以叫“尺頭飛花”,是因為鐵尺中暗藏四片刀刃,方向各自不同,可根據需要将其彈出使用。

    如果使用娴熟,在攻殺格鬥過程中突然彈出殺敵,則更加防不勝防,中者不知何故。

    另外,這幾片刀刃可在尺頭上旋轉,四片皆出,旋轉起來就如同我們孩童時玩耍的的花風車一般,隻是這花風車卻是會瞬間要命的。

     蔔福鐵尺刀刃持在手中,隻需一記揮砍便可将水槽劈作兩半。

    但這樣做會木碎水濺,反給了刺客趁亂攻逃的機會。

    蔔福是謹慎的人,而且現在的形勢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可以不急不緩地做事情。

     “蔔捕頭,要不要得力些的人手幫忙?”站在橋上的顧子敬喊了一句。

     蔔福沒有回頭而是搖了搖頭,他知道顧子敬所指的是那兩個私聘的高手。

     “啵”,聲音不大,很輕巧的一刀,支撐水槽的一個樁柱根部斷了。

    水槽傾斜了很大一個角度,但水槽下仍是沒有動靜。

    蔔福都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這刺客不會沒藏在這下面吧,可自己敲擊試出的聲音表明下面的确有東西呀。

    于是他揮動尺頭刀刃,又砍斷一根樁柱,水槽的傾斜度更大了。

     “有人!在下面呢!”另一側的兵卒已經看到緊貼在水槽底面上的人。

     都這樣了還不出來?蔔福覺出不對勁了,揮手說聲:“掀了吧。

    ” 掀開後,水槽底面上确實有人,也确實是用鐵鈎細索平平固定在那裡的。

    但事情也真的不對了,因為被固定的人已經是個死人,固定他的那些細索中有一根是直接勒緊了脖子然後用鐵鈎鈎在水槽底闆上的。

    蔔福摸了一把死屍的脖頸後作出判斷,細索是在瞬間中勒斷兵卒頸骨緻其死亡的。

    這速度比刀砍脖子還快,但殺死人之後卻不留痕迹,甚至可以利用細索的牽制讓死人仍像活人一樣站立在那裡。

     刺客不會勒死自己,那麼被勒死的就不會是刺客。

    有右虎營的兵卒認出死去的那個人,這是和他們一起參與控制三橋大街的夥伴。

     兵卒不見了,按理說他們的長官應該很快就能知道。

    但是這三天做的事情太過混亂,參與的有内防間、右虎營、知州衙門。

    所以這種情況下長官會以為自己的手下被其他長官直接委派了任務。

    因為右虎營的兵卒地位相對較低,經常在和其他官家、軍家一起辦事時,被很随便地差遣和調動。

     刺客是在什麼情況下殺了那個兵卒的?從他們叙說的情況來看,唯一可以将這兵卒殺死并且藏在水槽下的時機隻有在刺殺發生後,兵卒剛湧入三橋大街的那一刻。

    當時場面雖然混亂,能将一個兵卒在頃刻間殺死且藏在水槽下,那手法真的是讓人匪夷所思,但這樣一個刺客高手轉回來就為殺一個兵卒嗎?不會,他肯定還有其他目的,包括二次殺、三次殺,或者是要針對其他什麼人和東西。

     蔔福從開始起,所有的推斷沒有出一點差錯。

    之所以在水槽下出現了一點意外,那隻是比刺客少想了一步。

    于是他重新将大街上的情形看了一遍,因為這少想的一步提醒了他,自己的查辨之中肯定還有遺漏。

    大街這一塊好像存在着不協調,某個點上似乎少了什麼。

     街面上現在已經全是被兵卒攪亂的痕迹,但其中異常的細節依舊沒有逃過蔔福的神眼。

    然後他又在街兩邊門對門的樂器店、玉器店裡仔細查看了下,這才回來告訴顧子敬:“刺客從橋下蕩到樹上上岸,并非躲入水槽下,而是以閃電般的手法殺死了發現他異常的兵卒,并且将屍體藏于水槽下。

    然後他逃進了對面的樂器店裡,從店裡的一個暗門離開被重重控制的三橋大街。

    現在那刺客有可能依舊躲在瀖州城裡,也可能遠遠逃出了城外,就算已經四城緊閉了,也根本無法攔住這種高手。

    ” “對面樂器店有暗門?”顧子敬對這個細節感到奇怪。

     “對,是‘常啟道’(利用原來的狀态設施造設的暗道),把醋精化水灌入牆磚縫中,多次以後就可将一塊牆體整體取下當做暗門。

    從痕迹看這暗門開啟有一段時間了,可能是刺客早就留下的退路。

    ”蔔福回道。

     “不是,我接到的訊息說那刺客兩天才到,怎麼會早就留下暗門退路的?而且三橋大街外層街巷也布置了官兵、衙役,就算有暗門也走不掉。

    ” 蔔福心中咯噔一顫,顧子敬的話提醒了他。

    剛才他總覺得這一塊街面少了點什麼,少的不是東西,而是一個人!一個本該坐在樂器店門口,坐在那張雙翹雲頭琴案背後的琴師。

     蔔福這次是連續幾個縱步來到了樂器店的門口,蒼眉一挑喝問道:“你們這裡少了什麼人?如有隐瞞,以隐匿協助刺客罪名當場正法!” 樂器店裡的幾個人全都咕咚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說是店裡新近請的奏琴先生刺殺案之後便不知去向。

    他們原以為琴師是外地人,所以被兵卒官爺帶走統一安置。

    後來所有人每天站原位讓六扇門的人查辨案情,單單這琴師一直沒被帶回來。

    樂器店老闆怕這琴師被重點懷疑而連累自己,就一直都沒敢問。

    而樂器店裡面那個有暗門的房間正是奏琴先生的。

     有兩個刺客!誰才是下手之人?而另一個又是為何而來? 遇閻王 蔔福走到琴桌前,撫摸了一下桌上的古琴,古琴發出一聲流暢卻不成調的聲音。

    這是張新琴,但是琴弦下的漆面上卻有很新鮮的刮壓紋。

    然後他再從琴桌的位置對照水槽的位置看了下,并且在這兩點間的連線上走了兩趟。

    在這兩趟裡他又找到兩道細長的裂痕,是在街面鋪石上,裂痕也是很新鮮的。

     最後他又在琴桌兩邊看了下,再仔細查看了桌椅腳的痕迹,随即猛然回頭,眼睛沿着樂器店前廊檐往豬肉店、制傘店的方向瞄去。

    然後他似乎确定了什麼,一步邁到店門那一側的大鼓前面,一掌将那大鼓拍倒。

    大鼓倒地,卻并未像想象中那樣轟然作響。

    因為大鼓朝牆的一面有個切開的大口子,而且有人從這個大口子往鼓裡塞了一些東西。

     有人扒開大鼓皮面上的口子,那鼓裡赫然也有個死人。

    這死人經辨别之後也是右虎營的兵卒,隻是他的身上的軍服和所有裝備都不見了。

    這兵卒也是被勒死的,也是瞬間勒斷頸骨,不過用的器物卻是比殺死水槽下兵卒的還要細,有些像琴弦。

    鼓裡還要一捆衣物,其中有一件外面青藍色裡面淡灰色可正反面換穿的薄棉袍,棉袍裹着的是一雙棉幫硬薄底的塌鞋。

    這衣物應該是橋上那人的,也就是之前已經被曝了相兒的刺客的。

     蔔福看得懂卻想不通了。

    兩個兵卒是一人殺一個。

    鼓皮面上的口子,切邊光滑無索痕,應該是奏琴先生的出手。

    而穿塌鞋刺客的衣物就藏在這鼓裡。

    從這些迹象看,他們像是搭檔,混亂中一個在掩護另一個離開。

    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刺局設完之後又何必往橋上走而不直接進樂器店呢,那樣不是更安全嗎? 琴面上的線紋,是受到意外震動之後保持強控琴弦導緻的。

    街面鋪石上的兩道裂痕,粗細不一,是一種細長武器和一種尖利武器對抗造成的。

    從這迹象上分析,那穿塌鞋的刺客和奏琴先生在混亂中發生了極短暫的激鬥。

    這樣的話刺客和奏琴先生非但不是搭檔,而且是相互威脅的對頭。

    刺客轉回來就不是為了逃脫也不是為了再殺,而是要對付那個奏琴先生。

    或者,那奏琴先生已經成為他逃脫、再殺必須清除的最大障礙。

     至于這兩個人交手的結果是怎樣的,蔔福看不出。

    兩人是怎麼離開的,也隻能猜一猜。

    奏琴先生很有可能是趕在官兵完全控制三橋大街内外街巷之前,從他自己房間的暗門溜走了。

    而穿塌鞋刺客沒來得及,隻能換上鼓裡那被殺兵卒的衣物混出三橋大街。

     想到這裡,蔔福又看了一眼鼓面,他猛然覺得那切開的口子有些異樣。

    于是趕緊在鼓的旁邊蹲下,将那切口邊翻起一小塊來仔細辨看,然後再提起死去兵卒的脖頸看了下。

    随即起身大呼一聲:“不好!張縣令有難!” 青衣女子走入幽暗深邃的山林後,輕籲了一口氣。

    所有事情都按自己的設計完成了,大仇得報,遂了多年心願,而且也沒違指令,終究是在最後時限前完成。

    就在青衣女子以輕松步子沿山道快速前行時,突然一縷冷風從臉上拂過,讓她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後脖頸處的毛發立時蓬豎起來。

     此時她才發現,自己的周圍色沉如墨,頭頂樹冠覆蓋如墓穹。

    寒意不知從何而來,路徑不知去往何處,恍惚間黑暗中的一切都在随着冷風搖擺、移動、恍惚。

     “風寒且挾腥,是屬陰風。

    ”青衣女子做出這個判斷的同時,雙腿前弓後盤,半蹲半跪,将身形沉下。

    然後凝氣屏息保持住這個姿勢,随時準備發力,或左或右或後都可以縱身逃竄。

     陰風刮過之後,青衣女子恍然之間發現自己所走的荒簡山道已經變成三層二十一階的登殿道。

    山道兩旁原是雜草荊棘,在青衣女子的眼中卻全成了鐵架石柱,上面還吊挂着被剝皮割肉、開膛破肚但仍舊半死不活、應死猶活的肢體,場面讓人不由地膽戰且惡心。

    往前去,是慘霧淡淡,往後看,是冷煙飄飄。

    而兩邊的鐵架石柱之間,有許多牛頭馬面般的暗影在無聲地往來。

    此時,一陣陣的陰寒冷氣由兩邊蔓延而至,并且在青衣女子周圍漸漸聚攏。

     “閻王殿?剝衣亭寒冰地獄?!”青衣女子在瀖洲城隍廟廊道壁畫上見過類似畫面,這是二殿閻王楚江王司掌的活大地獄,也叫剝衣亭寒冰地獄,是專門懲處在陽間傷人肢體、殺人害命的兇徒的。

    “難道自己走錯了道路,無意之中闖進了陰曹地府?或者是自己剛剛殺害性命,二殿閻王發指引将自己帶入這輪回刑苦的鬼獄之地?” “不是!這世上無鬼,要有也是比鬼更加奸毒兇殘之人!自己應該是走進了一個惑目的布局,這布局裡處處都是假象,但假象之後往往掩藏着真正的殺機。

    ”青衣女子瞬間将渾身肌筋緊繃,同時雙手十指輕撚一遍,雙掌盡量展開,指間空隙放得很大。

    現在她不僅僅身形依舊保持着逃竄的姿勢,而且在逃竄的過程中還可以一擊取命。

     周圍一片寂靜,這和平常傳說不一樣。

    傳說中的地獄應該慘呼聲聲、哀泣連連,時不時還有施行惡鬼的咆哮。

    但青衣女子所見的地獄卻是無聲的,不對!有聲音!是别人聽不到的聲音,卻也是逃不過青衣女子耳朵的聲音。

    她可以聽出同一雙棉幫硬薄底塌鞋在喧鬧的大街上來回走過幾趟,可以在二十幾匹奔跑過街的戰馬中辨别出一個騎卒身上些許與衆不同的異響,那又怎會聽不出寂靜山林中距離自己不算太遠的兩個呼吸聲? 青衣女子保持着原來的動作,但實際上她的血脈肌筋、思維氣息已經全部調整到一觸即發的狀态,嚴密戒備着傳來呼吸聲的方向。

    那個方向可以看到的隻有地獄中血腥詭異的情景,根本無法辨别出兩個呼吸聲是來自那些吊挂着的血腥肢體,還是影影綽綽的牛頭馬面。

     即便這樣,青衣女子也沒有慌亂。

    她在等待,很耐心地等待,等待一個她可以利用的機會。

     面對危險的對手,自己隻有比對手更有耐心才可能獲得機會。

    這機會可以是外來的,也可能是對手缺乏耐心而自己暴露的。

     遠處的臨荊縣城裡有喧鬧聲,還有火把在城裡城外快速移動。

    這是張松年被刺之後必然會出現的情景。

     青衣女子看不見移動的火把,但她聽得到聲音,這聲音讓她目光中閃過一絲慌亂。

    這慌亂并非害怕臨荊城裡的兵卒衙役追來,隻要神眼蔔福還沒有回來,就目前臨荊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