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七重天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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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元的房租。

    他目露難色,這邊嫌那邊嫌,連格局正、窗戶大才招鬼這種屁話也是臨時掰的,好與房東一番價格拉扯,以九折價成交。

     房子租好了。

    帕把符咒撕了,拿掃帚把牆上的蜘蛛網去除,打開窗戶,讓一陣闖入的陰風把灰塵都吹幹淨。

    大概清理後,他叫劉金福進入休息,将台車與鐵馬疊在窗戶外,牲畜撒到小庭院去幹活。

    他累到骨子裡,要好好躺這張大眠床,剛坐上床緣脫鞋,劉金福就指着牆角的那碗米說,怎麼有拜死人的東西。

    帕邊解開鞋帶,邊說那是給雞仔食的,丢後院就行了。

    剛講完便覺得鞋帶越解越緊,而且像章魚觸角拼命纏着他的手。

    他動作越來越遲鈍,睡了。

    再度醒來時天亮了,帕的頭磕在膝蓋上睡一夜,全身僵痛酸硬,鞋帶未解完。

    他幹脆又綁上,走到小庭院深呼吸。

    庭院雖亂,但仍有盎然之氣,蝸牛昨晚爬過的液痕在牆上發亮,兩隻灰瓦色的玻璃罐在草叢透光。

    銀杏透着陽光,多麼青嫩,甚至看到水分在葉脈舒展的速度。

    他伸展筋骨,撒泡尿,放個響屁算是朝氣無限。

    劉金福醒了,是被帕的放屁聲驚醒的,他從闆車上的稻草堆鑽出,滿臉倦意,說這一夜極難睡,還是稻稈堆好睡。

     “你是看到鬼了。

    ”帕一夜沒夢,也沒聽到啥,但有義務告訴劉金福,“盡好的辦法,是接納‘它’。

    ” “比見鬼還驚人,我這輩子頭一次看自己的屁眼。

    ” 是辘轳首出現了,帕心想。

    辘轳首是長頸鬼,脖子伸縮自如,能像一縷煙往上冒,樣子像是打井水時用來控制繩索的辘轳,才有如此名号。

    帕肯定劉金福被這種鬼附身,頭能往褲裆鑽,不要說是看透屁眼,連大腸結構也行。

    但劉金福說的不是鬼,是蹲式馬桶。

    他帶帕到廁所看,指着地上的家夥說,他昨晚把褲子又脫又穿了二十次多次,一次比一次急,但都沒有辦法,這個東西幹淨得能反射屁眼。

     帕哈哈大笑,說别往下看就行了。

    劉金福反駁說,怎麼行,他上慣了老式的屎缸,還沒脫褲子就先往下叫,要下頭的屎蟲醒來,他把褲子脫了,那些屎蟲看到白白的屁股,發出嘈雜的鑽動聲,好像說,來吧!我王,賞我食的吧!可能是人到台北精神爽,劉金福繼續說下去,他說這新式的廁所上不得,便到後院蹲在兩個闆車間,手抓輪胎,喝一聲,屁股頓時輕了,還有人用濕濕黏黏的濕毛巾幫他擦屁股。

    他低頭一看,唉!那些豬搶食他的落屎,互相鑽鬧,讓闆車抖不停。

    豬仔好像吃不飽,有的直舔他屁眼,搞得他既舒服又暢快,屁股欲拒還迎,他看沒人偷看,便大方地賞屁股給豬舔了。

    他興緻夠了,就鑽入到草稈堆睡去。

     帕當然知道那種奇異的感覺,是土皇帝,不,應該叫“屎皇帝”君臨城下的快感。

    既然找不到蛆當城民,找豬也行,這下連衛生紙也省了。

    不過,帕自覺有義務介紹馬桶給阿公,不然劉金福會把它當鏡子。

    他拉了條繩條,一股水從上頭水箱沖入便鬥,水花激烈,幾乎像放閘的惡狗去搶食什麼。

    他邊做邊示範,隻差沒有脫褲子,最後補充說,城市人都這樣上廁所,你遲早要習慣的。

     劉金福比較關心的是,這些排洩物被怪物吞下肚後,還拿得回來嗎?還好帕的答案讓他很滿足,糞便藏在地窖中,像酒一樣越陳越香。

    劉金福聽了,巴不得拿尿勺舀給滿園發亮的菜苗吃。

    沒錯,他想在後院辟個菜園,好節省菜錢,這要些水肥,能自己拉的自己用更好,菜吃起來也甜得有感情。

    他在山上生活大半輩子,快被葉綠素與芬多精給麻痹了,剛到城市就懷念那兒。

    這裡的空氣讓人咳嗽,陽光毒辣,水中有塵沙,夠糟了,要是不能夠像在山上時拿鋤頭,安靜地刨上半天,聆聽鋤頭與土地的對談,簡直折騰他,也浪費後院的土地。

     劉金福繼續說下去,意思又重複。

    帕卻無心再聽了,他知道劉金福碎碎念其實最内層是希望有人陪伴,這是老人症頭。

    但帕需要安靜,而且是孤獨。

    他走到小庭院,從闆車卸下些番薯簽與芎蕉葉,撒給牲畜吃。

    這時從街角來了賣閩南式早餐的挑夫,沿路叫賣油糋粿與杏仁茶。

    帕好餓了,跳上牆頭,立刻叫賣家備一份給劉金福,自己則點豬油糕配米奶。

    油糋粿即是雙股油條。

    劉金福吃一口,酥爆了,嘴窩好像有着鞭炮爆炸的碎片,他吓一跳,多使些力便捏碎手中油條,便宜在地下讨吃的牲畜。

    帕隻好再點份豬油糕給他。

    早餐吃罷,帕胸中自有千萬的氣力,得揮霍一下,站在牆頭上走得颠颠簸簸,不時張手平衡,也不時秀個翻筋鬥。

    他拿了兩塊磚豎在頭頂,從牆這頭走到那端,又跑回來,躲過那些松動的牆角。

    他也看到鄰居的樣貌與居家裝潢。

    他們是洗衣服的老人、老是對他揮手的癡呆少女、準備上工的工人,還有搬藤椅坐在庭院曬太陽的蒼白少年。

    帕不吝表演他的牆頭功夫,化身成馬戲團的小醜。

     “看!圓山動物園跑出來的猴子。

    ”曬太陽的少年說。

     “我是鬼屋跑出來的猴子。

    ”帕回答,忽然他好喜歡這句話。

    他在牆頭轉身面對街道,從這裡看過去,籬笆牆、泥土路、鈴铛響的牛車、急忙上學的孩子,更遠還有噗噗轉的轎車。

    帕叉腰,面對眼下的風景大吼:“我是鬼屋來的猴子,你們要倒大黴了。

    ”然後他笑起來,要整條街的人回頭看他。

    他對路人揮手,但沒有人響應,于是他的揮手,好像對着充滿鼠灰色的天空問安呢!台北,全新的世界等他挖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