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喲娜啦,大箍呆閣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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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組)時,乘坐的火車每靠一站,月台上擠滿穿水手服的中學少女和小學生,他們唱軍歌,拼命揮旗歡迎,女學生還送上繪有皇室菊紋、文情并茂的信箋表達敬意。

    此刻,那些盛大的歡迎式就在自己故鄉,難免激動。

    但是銀藏不想在鄉親前被認出身份,他把理由告訴同伴,從另一節車廂離開那些熱情得快冒煙的群衆。

     歡迎神風特攻隊之外,還有表揚帕。

    将軍在廣場的講台上看着龍骨筆挺的帕,内心激動,但眼神裝得冷峻。

    “大日本帝國陸軍軍曹鹿野千拔。

    ”将軍忍不住先鼓掌,說,“空手擊墜米機有功,即刻擢升為少尉。

    ”台灣兵能官升将校(軍官),沒有比這新聞更聳動了。

    将軍把一枚象征高榮譽的金雉勳章别在帕的胸前。

    帕也舉起廣場上的大石頭,朝地上摔幾回,讓關牛窩的地闆震幾回,表示他不是浪得虛名。

    當帕知道除了勳章,還有軍部贈禮時,一改冷酷表情,恢複童心地爬上火車頂看——那個玩具有兩個大眼睛,會随火車震動而滴溜溜轉。

    帕把腳踏車高舉,在煙灰中憋氣,往人群中的劉金福凝看,等他為這玩意取名。

    大家猛鼓掌,手掌腫了,但帕沒有下一個動作,也就沒人把掌聲捺熄了。

    十分鐘後,站在燈杆下的劉金福忍不住激動含淚,用客語喊:“那是鐵馬。

    ”“這是鐵馬。

    ”帕用盡肺氣地告訴衆人,他手上的玩意叫這個。

    連日本人也興奮地用半客半日語的吼:“鐵馬,萬載。

    ”驿站歡聲雷動,讓電杆嗡嗡顫。

     四月了,小溪潺潺,山櫻花已凋敝,樹木扶疏,苦楝的餘蔭逐漸濃密而遮蔽小徑,空氣中浮動奶甜的柚花香,潮濕深處傳來一種仿佛偷了公鵝喉嚨的沉悶蛙鳴,走入森林的銀藏很着迷這些風景。

    他頭戴飛行帽,嘴上叼酢漿草,順着堅硬的泥路前行。

    他喜歡酢漿草的滋味,非常春天呢!在溪谷的深處,赤楊木和溪水聲同樣茂盛,從那傳來的少年兵操練聲也是。

    轉個彎,在火燒柯樹下,有一個拿木槍的小哨兵看到他着飛行裝,背上還長出一對大型透亮的翅膀,連忙敬禮,問:“飛行士閣下殿,有什麼貴事?”對将級以下軍官用敬稱“殿”;将級以上用“閣下”。

    哨兵兩個敬稱都用上,銀藏差點笑出來,知是對方太緊張了,便裝嚴厲地說:“我是跟鹿野殿比賽跑的,誰赢,就是你們的新隊長。

    ”哨兵一時無措,看了看他背上血脈分明的翅膀,跑回兵寮報訊。

    跑上十幾個階梯,哨兵沖進白虎隊在吊單杠、伏地挺身練體能的場子,朝帕跑去,大喊:“隊長,有人開飛機來跟你比賽了。

    ”整個場子安靜下來,一個走竿的學徒兵顧不了平衡,便橫坐竿上,從高處喊:“來了,他來了。

    ”隻見階梯那頭先浮出一對綠靈靈的大翅膀,人才虎蹬而出。

    大家才看出翅膀隻是芎蕉葉,插在背上生姿,把牙齒都笑亮。

    有人甚至小聲地說,真像歌仔戲中那種穿奢華死人裝的背上才有的行頭。

     “吧嘎,誰在笑?”帕怒吼,指着銀藏,說,“看清楚,這是我堂哥,他是加藤隼戰鬥隊的飛行員。

    ”加藤隼戰鬥隊,日軍在緬甸、馬來西亞一帶南方天空的飛行隊,盤桓如鷹,素以勇猛剽悍聞名。

     銀藏微笑以對,說隻是為皇國效命的,不足挂齒。

    帕卻得意地向隊員介紹銀藏是單杠王,拿下過郡内競賽的冠軍。

    講煞了,邀個表演,命令站在單杠下的人離開。

    銀藏老是在推辭,尋思間,他想到學生們在這山谷特訓,生活操煩,該給些激勵性的節目,便說來段“大”字的獻醜表演。

    他往地上抹把細土吸幹掌汗,跳上單杠,下腹頂着鐵杆讓身子弓成蝦狀,翻轉起來,用幾乎雷響的音量大吼:“這招叫,大和撫子。

    ”大家頓時悶笑起來。

    大和撫子象征女性貞靜美好的内蘊,隻對女子的稱許,但出自銀藏這種飛行員口中,娘了點。

    沖着那笑聲,銀藏更驕傲地再喊,這叫大和撫子。

    幾個平日調皮的學徒兵終于笑出聲,用吼着笑,舌頭快岔了,連帕也悶笑幾下後要大家安靜。

    即使是簡單的大和撫子招式,銀藏做得利落,每轉正一圈稍停留,轉了五分鐘久,直到笑聲停下。

    銀藏又翻正身,騎上杠,用胯間夾緊,邊轉邊喊大楠公。

    大楠公本名楠木正成,是日本中世紀智勇雙全的武将。

    公學校門口都立有大楠公騎馬英姿的銅像,以崇尚武德。

    銀藏的大楠公招式便是模仿馭馬技術,由于動作難,學徒愣着眼緻敬。

    接着他手抓杠來個上馬翻,腳挺直,喊個“大車輪”便像電扇不停地怒轉,咻咻不饒人;又喊聲“大日本帝國”,當空停頓時側個身,換方向又是轉起大車輪。

    這虎虎态勢,攪得風也疼了,學徒靠過來看,讓整個操場的空氣被那筋肉電扇給吸走了,不能多呼吸。

    遠處坐樹下休息的人也站起身,到人牆後頭跳着看。

    銀藏轉了三十來圈,固定地上的單杠腳都松了發出嘎嘎聲,幾個學徒兵連忙扶着才行。

    末了,銀藏趁勢翻上,放手把身子甩個騰空大轉,漂亮落地,高舉摩擦而溜皮流血的手掌,讓它在斜陽下發亮。

    “這叫,大和魂。

    ”他聲音小得像螞蟻咳嗽,學徒們卻清楚聽得如同内心對白。

    他們對忍受饑餓、傷痛有着無比天分,卻無法忍一下感情上的輕晃,此時心情激動,心想怎麼有人能孤獨地轉,任汗水噴到觀者的臉上,讓他們幾個月來在這的苦悶操練都得到理解。

    他們圍在銀藏身邊舉手呼應,不斷高呼大和魂、大和魂,聲音青嫩,淚水已老,巴不得把靈魂要從喉嚨喊出,直到森林安靜下來的風為他們再流動起來。

     傍晚已到,幾個學員從練兵場擡回晚餐,放下海菜味噌湯。

    大家盛了菜飯都圍在銀藏旁邊問不停,比如南洋戰争如何,沖繩的軍民如何抵抗米軍。

    銀藏有的暢言以對,有的微笑不答,然而說到有關飛行之事,他卻滔滔不絕,比如問大家讀不讀他最喜歡讀的月刊《飛行少年》或者暢銷書《航空驚異》,裡頭有很多有趣故事。

    又說,他十六歲已能駕駛滑翔翼做到三百六十度大回旋和連續8字盤桓,博得官校第一名控手的美譽。

    未料,引起内地同學的嫉妒,捏造說他不滿學校夥食,偷了水池的錦鯉變賣後在校外大吃大喝。

    他百口莫辯,氣得在零下五度的氣溫中跳進消防水池,在操場匍匐前進五十圈,快凍成筷子,連那些本島生也來聲援,寒風中戴着防毒面具跟在他身後爬。

    這樣做無非是證明自己清白。

    這件事驚動到中将校長,把引起事端的學生訓罰,才平息風暴。

    談到戰争,銀藏又說“擊墜王”坂井三郎在台南航空戰鬥隊時如何擊落米國戰鬥機P40,又在豪州空戰中,被子彈打穿腦袋造成一眼失明之下,仍馭機在那些如幹酪一樣纏黏的米機中脫困。

    最後,在衆人的起哄下,銀藏激昂地來一曲加藤隼戰鬥隊隊歌,權充加菜。

    這時候,銀藏發現始終在微笑聆聽的帕,沒用餐,才知自己用了他的份,便起身道歉。

    帕搖頭說幾粒飯而已,胃磨幾下就沒大腸的份,還蹲不出屁!便問旁邊的坂井一馬:“今天幾粒飯?”“三百五十一顆,比昨天少五顆。

    ”戰争吃緊,少幾口飯正常。

    帕見銀藏滿臉紅,嫌他太見外了,要坂井把房裡挂的山羌肉幹拿出來,給大家的牙齒上葷油。

    聽到有吃的,坂井這才像勇猛軍人,沖鋒喊殺,殺去把東西拿來。

    帕差點沒昏了,坂井把他私藏的麥芽糖、牛肉罐頭與幾隻飛鼠肉幹都帶來,故意沒拿山羌肉,才又裝糊塗地折回去。

    這些原是帕用以戰備的糧食,如今被瞧見,也大方地犒賞下屬。

    大夥得了肉,蹦個散,找好位置躺下。

    時光大好,把肉塊放入嘴緩緩吸,舌頭逗弄,先把纖維中的甜汁吸淨,最後成了白蠟,再連骨頭都嚼爛吃下,又折了小枝,把齒縫的肉屑剔出,咂呀咂地出聲。

    一時間,到處是喉嚨的歎息,懶得動了。

    大家吃了肉,嘴巴有些葷,又稱贊起銀藏。

    有人說還想看一回“大”字單杠表演。

    倒是打飯班錯過時機,嫌大家把銀藏的技術說得過火,其中一人說自己也會單杠,手往褲管抹,一個鐵杠跳抓,沒想到手滑,掀個四腳朝天。

    大家笑翻了,諷刺說人家是杠上、你是杠下的“大”字表演。

    那落地的人爬起,開罵是誰在杠上吐口水害他滑落,張開手,發現那是血。

    他這才注意起銀藏老是插着手的口袋也透着大片的殷紅,于是把拳頭捏緊,慚愧似的走到樹旁不語。

     “我今天不是來表演單杠的。

    ”銀藏走到帕身邊,又說,“我是來找你們隊長比賽跑,赢的就當你們隊長。

    ” 大家聽了驚異,鹹認銀藏杠上功夫好,杠下的跑步未必行。

    倒是帕縮頭,一副未比先輸的表情,說:“改天吧!人家手都流血了,怎麼跑。

    ” “手掌流血,可以用拳頭跑。

    ”銀藏雙手高舉,握起雙拳,來個倒豎身以拳盤子抵地,說,“我們就跑到‘關牛窩的盡頭’吧!先到先赢。

    ” 帕咒罵幾聲,一個豎身倒立,慢慢跟去。

    這下大家都明白了,原來是比“逆立”賽跑,難怪老是推辭,這種跑法正是帕的死穴。

    正當等着看好戲時,帕大吼:“全部給我逆立跟來,誰慢的,就把屁股準備好,晚上來個海軍制裁法。

    ”聽到制裁兩字,學徒兵感到屁眼抽痛,趕緊把手抵地,屁股晾起來,沒想到才豎身,就失去平衡感地往前倒,于是不斷重複動作而成了翻筋鬥前行。

    這詭異奇趣的隊伍展開來,由銀藏引領,後頭跟着帕,其他學徒兵個個翻滾如猕猴嬉鬧。

    不久,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