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關燈
幾家杭州包子鋪把我的腸胃刺激得咕咕直叫。

    和四川包子相比,西湖邊的包子實在難吃,北方餃子還行,個兒大,至少填個飽。

     2 長安街上道路的寬闊、建築物的宏大、車流的湍急和人流的密集,摧枯拉朽般讓人産生蝼蟻般的渺小感。

    密集而警惕的警察、便衣和保安讓人渾身癢癢,以緻于我經過他們的面前時,努力裝出一付上對得起黨和政府下對得起人民的樣子。

    我在王府井附近閑逛一陣,擠上1路公汽到了西單圖書大廈這個中國最大的書店。

    這裡不愧是個免費看書、免費納涼的好地方。

    暮色蒼茫時,乘地鐵到大望路,然後倒車前往紅廟。

     幾年前,李皓和楊星辰再也無法忍受清貧,從位于京郊的單位不辭而别,淪為京漂一族。

    後來,他們向我炫耀他們上報啦——被單位開除,報上發聲明了。

     1997年初夏到北京見了兩人。

    李皓在一家翻譯公司,沒底薪,翻譯千把字,可以掙一個盒飯啥的。

    還去楊星辰的“國際貿易公司”看了看。

    這是他從外貿公司辭職後剛成立的公司,光杆司令。

    我探頭探腦地進去,吓了一大跳。

    地下室一間十平米小房,既住人,還辦公。

    陰暗潮濕,散發着黴味,二十四小時開着慘白的吊燈,活像一處法西斯秘密專政場所。

    惟一有點公司痕迹的,是擁擠不堪的桌子上一台電腦、一台傳真和一堆中英文文檔,桌椅統統舊貨。

    那個下雨天,天花闆不斷滲出水滴,楊總不得不在桌子和電腦上蓋幾張報紙,不停替換。

    他的生意是将國内小工藝品貼上自己的注冊商标銷往國外。

    楊總拿杯給我接水,飲水機活像患上慢性前列腺炎;我一坐下,屁股下的沙發發出哀嚎。

    我開玩笑說:“這哪是開公司,勞改啊。

    ” 楊星辰苦笑:“勞改還管吃管住呢。

    哥們要真的撐不下去了,就學《警察贊美詩》裡的索皮去。

    ” 當時楊星辰和李皓都勸我留在北京,和他們構成“三劍客”或“鐵三角”什麼的,我也躍躍欲試,無奈老爸突發中風住院,放棄了。

     在紅廟站,我四處張望,後腦勺被人一拍,回頭看一無所有,幾米處一陌生人偷着樂。

    我正納悶,腳腕處再被一擊,我一個趔趄,順勢向下一看,兩家夥正蹲在地上咧開大嘴笑呢。

    打鬧着走向川菜館。

    這是楊星辰的意思,先吃飯,再去他“家”坐坐。

    李皓還是光棍,住在老遠的通州。

    兩年不見,楊星辰風采依舊,李皓半頭白發。

     “一根白一段艱辛!”他歎氣,又看着我,“你也憔悴了很多,哪像當年英姿飒爽下流倜傥啊。

    ” “一畢業七年啦,下崗,失戀,破産,老爸又走了,我容易嗎?”我說。

     “唉,都不容易都不容易。

    ”大夥惺惺相惜異口同聲。

     我問李皓:“你還準備考研?你覺得你還不夠傻麼?” “職場混,沒辦法。

    ”他說。

     “幸好開公司沒要求本科或研究生以上學曆,要不我隻好孟姜女哭長城啰。

    ”楊星辰說。

     走進餐館,一桌邊女子站起來。

    楊星辰相互介紹:“我媳婦陳菊,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戈瓜娃。

    (注:瓜娃,四川方言,“傻小子”之意。

    )” “也是當年名震校園的走廊歌星。

    ”李皓補充。

     “盡拿山裡孩子開涮。

    咋就不說我時代的弄潮兒——下崗職工啥的。

    ”我打趣。

     陳菊人如其名,小巧玲珑,淡雅如菊,不像辣妹子。

     我們東拉西扯海闊天空,散席時已酒酣耳熱,醉意朦胧,進附近小區前,我笑問:“這裡登記嗎,‘來京目的’啥的?” “一般填來本小區目的,這取決于你的形象——還好,你看上去不像民工。

    ”楊星辰說。

     “工人住宅,沒啥可偷的。

    ”陳菊說。

     果然那個醉貓一樣的保安瞅了我們兩眼,沒理睬。

    這是北京常見的老舊紅磚樓,我們在黑咕隆冬的樓道裡小心翼翼往上走,每走幾步,楊星辰就跺一次腳,或者大喝一聲,燈就應聲而亮,功率不會高于十五瓦。

    人還沒過,又滅了。

    楊星辰自我解嘲:“這就是領導階級小區,路燈都舍不得裝。

    ” 李皓說:“楊總已經從地下室搬到五樓了,進步已經很大了。

    ” “你不也住樓房了嗎?”楊星辰反問。

     “我在北京邊緣呢,你怎麼也算打入CBD邊緣了。

    ”李皓說。

     “啥叫CBD?”我傻冒了。

     幾人相視一笑,李皓說:“哥們,真落伍啦!CBD是CentralBusinessDistrict的縮寫,中央商務區,年度最酷名詞之一。

    ” 楊星辰:“也叫ChinaBeijingDabeiyao,中國北京大北窯。

    ” 他們大笑。

    我一頭霧水,這名字夠土的。

    兩居室,一間十多平米,擺着三張舊辦公桌,那台舊電腦還在,又新增了兩台,還多了打印機,新沙發,室内亮堂堂的。

    陳菊給我們每人取了一杯茶水,劃開一個冰鎮西瓜。

     我四處溜達,說:“鳥槍換炮了啊?” “爬雪山過草地飛奪泸定橋的日子剛過去。

    ”楊星辰笑,“房子是租的,連自己的窩都算不上,就遮風避雨做飯辦公睡覺。

    ” “還有一個功能吧?”李皓對兩男耳語,我們暴笑,陳菊頗為窘迫。

     我說幹脆給他們打工算了,陳菊笑:“哪請得起你喲,就一夫妻店,都是義工。

    請了一個親戚,還是幹活多拿錢少,不幹活不拿錢。

    ” “我就一瞎說。

    ”我轉而問,“這房多少錢?” “你猜猜?”楊星辰反問我。

     “七百?八百?” “你租給我啊?” “一千?” “翻一番還差不多。

    ” “吃人啊!”我大吃一驚。

     “就這個價,這裡是CBD邊緣,進去了更貴。

    我在通州和人合租,一間都要六百多呢。

    ”李皓大發感慨,“你在北京待久了就知道殘酷性了。

    就跟一個磨盤、篩子似的,使勁往外篩人,你要想留下來,你就得拼命變成大沙子。

    别一見‘北京歡迎您’的标語,就拿它當自個家了。

    ” “我還不緻于如此傻逼吧,想當年也是闖過深圳的。

    ”我站起來在屋子裡轉悠。

    巨大的書架,塞滿了商務英語書籍、文件夾啥的。

    牆壁上一張英語版世界地圖上布滿了蜂窩似的小紅旗,乍一看希特勒的軍事地圖似的。

     “星火燎原啊!除了南北極,生意遍天下了。

    ”李皓贊歎。

     “看着多,都是小單,累個半死做一筆,也就賺幾百英鎊千把美金萬把馬克十萬日元啥的。

    ”楊星辰說。

     “還嫌少啊?”李皓叫起來,“我累個半死,一個月才夠你賺一筆的。

    ” “隻見賊吃肉,不見賊挨打。

    ”楊星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