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個疊碼仔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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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洋幾個被周越彬放在澳門“散養”了好幾天,每天吃吃喝喝買東買西。

     在他們面前,周越彬決口不提賭場的事。

    他知道,包括周大洋幾個在内,大部分的内地人都好面子,從小在内地受的常識教育讓他們時常把“賭博不道德”這樣的口号挂在嘴上,不願意淪為别人眼裡“下作”的人。

    在人前,再純粹的混蛋也要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兒,表示與黃、賭、毒堅決劃清界限。

     周大洋來澳門前,跟周越彬說他們隻是來旅旅遊,到處看看,最多在葡京酒店前面留個影。

    他說他頂看不起賭博這種事,進賭場千萬别叫他。

     看着周大洋臉上寫滿的蔑視,周越彬借喝礦泉水的機會撇了撇嘴。

    那好吧,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就看看他裝到什麼時候,忍到什麼時候。

     到了第五天,坐在葡京旁邊的露天酒吧,周大洋偷偷湊到周越彬面前小心翼翼地問:“明天我們就要走了,臨走前,是不是可以帶我們去賭場看看?就參觀參觀。

    ” 嗯,當然可以。

    周越彬心想,所有最終變成賭徒的内地客,最開始都是說去參觀。

     接下來,周越彬會這樣一步一步将他們拉進貴賓廳:把他們帶進葡京,告訴他們,随便逛逛,千萬别下手。

    他們就會跟在人群後探頭探腦,被名目繁多的賭博形式搞得暈頭轉向,但隻要不是傻子,總會看明白其中幾樣的玩法。

    然後就開始想象,想象自己就是此刻賭桌前坐着的那個人,壓一把中一把,壓一把中一把;接着開始想要喊出聲,叫前面那個傻逼壓這個,壓那個,跟他一起等待撲克翻過面的那一刻,輸了,就會想,我操,這要是我,能輸?赢了,就想這要是我,該多好。

     往往最多不超過兩個小時,周越彬就會等到他們說:“诶!我能不能試兩把?” 能啊,當然能,這時候,周越彬就會從口袋裡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籌碼交給他們,說,去試吧。

    不過,我建議啊,多試試百家樂,百家樂赢率高,刺激。

     大廳裡那麼多玩法,為什麼偏偏把百家樂介紹給他們?那是因為,貴賓廳裡隻有百家樂。

    每一個準“貴賓”,都需要疊碼仔從娃娃抓起。

    要讓他們提前适應,慢慢熟悉,漸漸沉迷進專屬于貴賓廳的玩法中。

     好,等周大洋他們玩上了百家樂。

     一開始,周越彬會按照自己長久以來混迹賭場獲得的經驗,教他們看“路”,總結出這桌賭台出莊出閑的大緻規律,叫他們去壓,來來回回,一般結局都是赢。

    這時候,周大洋他們要麼以為賭博有規律可循,好赢,要麼以為自己運氣好,是天生的賭俠。

    實際上,哪有什麼規律呢,隻是輸得多了,大概知道怎麼分配每一注的籌碼能輸得少一點以及獲得扳回本的可能。

    而且,以旁觀者的心态去指導,知道什麼時候必須收手,赢面總歸是大一些。

    也就是說,長賭的結局逃不過一個輸,周越彬隻是及時截取了周大洋他們的輸赢起伏線中某個赢的片刻,為他們制造出一個長赢的假象。

     赢了錢,周越彬會再帶他們去逛一遍議政廳。

     進賭場之前逛的那一次,議政廳的某個櫃台上,總有某件他們當時想要卻被價格暫時吓得縮回手的東西,一塊金表,一條珍珠項鍊,一件定制西裝,或是花花公子準入制俱樂部的門票。

    再來到這裡,手握幾萬幾十萬不勞而獲的金錢,他們必定會眼都不眨一下将那些東西統統拿下。

     花不費多少力氣從賭場撿來的錢,就是比花自己一毛一毛辛苦賺來的錢來得享受,他們會一輩子記住這種享受,記住這種赢的感覺。

     完了第二天不是要走嗎?好,周越彬就把他們送回賓館,冷落他們一個晚上,讓他們待在無欲無求雪白色的床單上去回味賭場裡喧嘩熱鬧一擲千金的滋味,讓他們去發酵自己的欲望。

     如果周越彬猜得沒錯,一般情況下,發酵到了半夜,他們就會忍不住爬起來,自己偷偷跑去賭場。

    第二天,周越彬就能收獲一個挂着黑眼圈而且輸得兩袋空空的周大洋了。

     “改簽了,再待一天。

    ”周大洋嘻嘻笑着對周越彬說:“我們把本扳回來。

    ” 周越彬假裝愠怒,說:“你們怎麼不聽我話,自己跑去賭呢。

    ” “聽你話,聽你話,這回聽你話。

    你告訴我怎麼扳本。

    ”大家異口同聲。

     這時候,周越彬就會跟他們說:“在大廳,都幾百塊幾百快的下,什麼時候才能赢個大的?要扳本,不知道要扳到哪年哪月呢。

    再說了,大廳裡的東西都是讓那些個小老百姓自個兒娛樂的,過家家似的。

    哥幾個怎麼說大小也是個老闆,我告訴你,老闆就得去貴賓廳,犯不着跟大廳裡這些蝦兵蟹将湊熱鬧。

    ” 周大洋幾個撓撓頭,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聽說貴賓廳裡都是大腕級人物,幾億身家都不算多,像我們這種,能給進嘛?我手上這幾萬籌碼,是不是拿不出手啊?” 你看,居然還有獵物為自己不夠可口而感到慚愧。

     周越彬一笑:“有我呢,我帶你們進去。

    ” 就這樣,周大洋他們幾個在周越彬的帶領下,穿過熙熙攘攘的大廳,踏上弧形樓梯,推開了雕畫着繁複紋路的貴賓廳大木門。

    在這之前,周大洋幾個還煞有其事地返回酒店換了一身剛剛買來的新西裝。

     看着周大洋有些扭捏的坐下,接過周越彬為他在賬房換的裡碼,伸出手去,在綠色天鵝絨上小心翼翼地放上第一個一萬。

    周越彬在心裡打了一個響指。

    今晚的生意開始了,他的疊碼仔生涯,開始了。

     那一晚,根據周越彬的記錄,周大洋他們幾個一共開了37局,下注612次,流水(經手裡碼)4845萬。

    從中,周越彬抽傭48.45萬。

    最終的結局是,周大洋一個人赢了1萬,其他幾個攏共輸了74萬。

     實際上,周越彬是為周大洋感到高興,而為其他幾個感到惋惜的。

    因為,疊碼仔抽傭,是抽賭客經手的全部裡碼數。

    有的賭客賭得急,紅了眼的時候常常一把推,過手裡碼數也就隻有那一把。

    而有些賭客玩得迂回,有輸有赢,輸了繼續押裡碼,赢了,得到現金碼,疊碼仔拿去換成裡碼再交給賭客押,如此來來回回,過手的裡碼數就一點點堆高了。

    有一個最好的結局是,賭客下注次數多,疊碼仔抽成就多,最後賭客還赢了,這就是皆大歡喜。

     符合這個皆大歡喜的标準的賭客,這麼久來周越彬遇見的,也就隻有周大洋一個了。

     像周大洋這樣的賭客,一是能夠時常保持勝率,不至于來幾次澳門就輸光全部家底;二是有耐心,一晚上開的局下的注能是其他賭客的好幾倍,因此可以讓疊碼仔從他身上可持續地抽到傭金,周越彬一般把他們這種賭客稱為“抽傭機器”。

     但凡稍微理智點的賭客,都可能成為抽傭機器,但隻要是抽傭機器,雖然堅持時間因人而異有長有短,最後都逃脫不了理智喪失一敗塗地的命運。

     坊間不是有這樣一首民謠麼:“賭是染缸,一沾就髒,小時賭錢,大了賭家。

    銀子白閃閃,屠刀亮晃晃,賢人遇賭易放膽,好馬到崖難收缰。

    ” 周大洋幾個人回了福建,輸了的對輸的那74萬隻字不提,不好意思提,沒臉提。

    赢了的,感覺良好,對赢的1萬添油加醋。

     周大洋每晚每晚在飯局上都要對着各地往來的生意夥伴吹噓一番,越說越玄,好像老子赢了一億似的。

    所以,他們那個小地方的坊間從他們這一趟澳門之旅中得到的消息沒有其他,隻有:一,澳門真是個好地方;二,周家那小子越彬,原來不是失蹤了,人在澳門混大發了,門路特别廣,吃得開,賭場靠他罩,大家今後去澳門玩兒可算是有家鄉人做靠了。

     這兩個消息通過周大洋的飯局一路從縣流到市,從市流到省。

    至此,周越彬在内地的名聲可算是打開了。

     5 2003年,中央開放港澳自由行,從7月28日開始,内地居民可以申請辦理以個人遊方式赴港澳旅遊。

    聽了周大洋的瞎掰,第一個從内地自由行來澳門找周越彬“做靠”的是一個叫老徐的房地産開發商。

     這個比周越彬大不了幾歲的小老徐是他的幸運星,就是他,讓周越彬賺得盆滿缽滿,并最終坐上了疊碼仔中的頭把交椅,近乎與東哥平起平坐。

     他們倆在某種意義上,像是一對共同成長的搭檔。

    作為同樣的内地人,在短短幾年間,一起助力澳門成為世界第一賭城。

    不過,澳門饋贈給他們的,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結果,一個飛黃騰達,一個孤獨死去。

     在機場接到老徐的那天,坐在東哥幫忙安排的捷豹上,周越彬聽見老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