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十九歲那年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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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趁着父親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家門。

     我用盡所有的力氣一路奔跑,跑到再也跑不動時,幾乎是整個人癱倒在馬路邊的台階上。

    周圍人來人往,有人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我卻什麼都感覺不到,感覺不到風,也聽不到馬路上有車開過的聲音。

    坐下後我試圖厘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能想到的就是那個同學以為是我偷了他的MP4,于是告訴了老師。

    可為什麼老師都不先找我了解事情真相?為什麼同學隻是看了一眼就覺得是我偷的?隻是因為我是從鄉下來的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嗎?難道在他們心中我就是這樣的人嗎?那我在父親眼裡又是什麼呢? 想到這裡,我身邊仿佛有着無數道高牆,它們高高地聳立着,遮住了最後的一縷光,隻留下一片漆黑。

     過了很久,我才站起身,木然地走在街道上,一路下意識地走到了音像店門口。

    我想起了曾經聽的歌,從貨架上找到一盒卡帶,問老闆借了複讀機。

    耳機裡傳來了熟悉的音樂時,我眼前浮現出小時候的那個自己,被困在醫院病床上的那個自己。

    到頭來能跟我說話的,隻剩下音樂而已。

     這件事最終不了了之,到最後我不知道到底是誰偷了那個同學的MP4,老師也沒有再提起過,我自己的MP4自然被父親沒收了。

    隻是從此班裡的人都疏遠了我,這是屬于他們的默契,我被冠以“小偷”的稱号,這個稱号甚至取代了我的名字。

    漸漸這個消息傳開了,走在學校的路上,不認識的人看着我的眼神裡都帶着刺。

    後來我才知道,是班長得出了“是我偷的”這個結論,在毫無證據支持的情況下,所有同學都認同了這個結論。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已經沒有一點感覺了,知道不知道這些又有什麼區别呢?什麼原因都不再重要,我隻知道一件事:人們一旦認定了一個事實,根本就不需要求證。

    那時的我深陷于牢籠之中,那是由偏見和誤解構成的牢籠,無處可逃。

     就這樣,我沉默寡言,回避所有人帶刺的目光,把自己的世界縮小到隻有學習和音樂的世界。

     就這麼度過了我十四五歲的時光。

     沒有課的時候,我都在音像店裡逗留一整天。

     這家音像店并不大,從最左邊到最右邊不過十步的距離,貨架也隻有六排,賣的都是清一色的卡帶。

    自從随身聽流行起來之後,卡帶就變成了上一個時代的産物,人們很快對它們失去了熱情。

    所以哪怕是周末也沒有什麼人會來這裡,即便是有人來,也都是來了就走。

    這樣也好,我可以安心地切斷與世界的聯系。

    世界對我來說不再重要,甚至說不如不存在,既然它忽略我的存在,我便也忽略它的存在。

     直到我剛滿十六歲的那個夏天,有一個女孩也走進了這家音像店,她跟我一樣,一待就是一整天。

    接連好幾個周末我都看到了她,我漸漸察覺到她跟我一樣,在這裡要關門時,我們走出音像店的步伐都極其緩慢又沉重,說是緩慢或許不夠準确,那更像是一種沒有期待感的步伐。

    正是因為注意到這點,我開始注意起她來。

     她總是緊鎖眉頭,低着頭認真地做自己的事,對窗外發生的一切都沒有興趣。

    越是觀察,就越是覺得她的認真不合常理,一個人的集中力是有限的,無論多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也需要有放松的時刻,但我幾乎從未看到過她停下來休整的時刻。

    她身上像是隔着一層薄薄的霧,她把自己都藏在了這霧裡。

    可有那麼一次,我瞥見了她内心的一角,那天音像店有事沒能準點開門,但我們都準時到了。

    等待時我們恰好四目相對,隻是一瞬間的事,我卻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她的眼神裡沒有訝異,沒有期待,也沒有厭煩,什麼情感都沒有,隻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哀,那是隻有同類之間才能感受到的感覺,就像是快樂的人很難察覺到别人的痛苦,隻有同樣痛苦的人才能敏感地感受到别人的痛苦一樣。

    我感受到的就是這麼一種類似于同性相吸的東西。

     我逐漸習慣了她的存在,我想她也逐漸習慣了我。

     每到音像店我就會尋找她的身影,有她在的音像廳的确比隻有我一人在時更覺安心一些。

    她也會在看到我之後,才低下頭去做自己的事。

    或許這是因為知道這座城市裡有人跟我一樣“奇怪”,在學校讓我覺得無比壓抑的情況下,她的出現讓我的十六歲不至于是徹頭徹尾的“不正常”。

     我們第一次說話到底是什麼時候來着? 對了,那天我剛到音像廳就下了一場大雨,這場大雨來得極為突然,本來還亮着的天很快就暗了下來,樹葉被風刮得七零八落,不久,整座城市隻剩下了雨點打在地上的聲音。

    街道上瞬間沒了人影,眼看着雨越來越大,我想她今天應該不會出現了,卻在門口看到了她。

     她費勁地推開門,又得顧着收傘,整個人顯得有些手忙腳亂,頭發已經被淋濕。

    我趕緊去幫忙,幫她抵着門,接過傘讓她先進去。

    幫她收傘的時候,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外面的風,風吹着雨打在我身上,打在傘上。

    這場雨比我想象的更大一些。

     我看着窗外的瓢潑大雨,說道:“今天雨這麼大,沒想到你還會來。

    ” “你不也來了嗎?”女孩整理着自己的頭發,或許是剛淋過雨,她的臉龐顯得有些慘白,但她還是擠出了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