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十九歲那年的夏天

關燈
對于别人而言很簡單的事,對我來說卻很難。

     比如在周遭世界裡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這件事。

     小時候身體不好,大部分時間都不得不在醫院度過,我唯一能看到的風景,不過是病床外的楊樹,再往外邊看就隻剩下圍牆。

    記得好不容易出院回家的那天夜裡,我又發燒了,燒得迷迷糊糊,奶奶背着我一路跑到醫院。

    我伏在她背後看着路燈,心想,原來每個路燈之間的距離都這麼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靠自己的力量走過去。

    醫院彌漫着刺鼻的藥水味,穿着白大褂的醫生神色匆匆,仿佛多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我住在一個多人病房裡,他們的對話離我太遙遠,又沒有兄弟姐妹陪伴,隻好靠自言自語來消磨時間,那不是單純地自己随便說些什麼,而是一人分飾兩個角色,自己跟自己對話。

     我日夜盼着可以正常上學,想要找到同齡人說說話,終于身體好了些,父親就帶着我搬到了市區。

    那天到班級時,所有人正聚在一起說話,看到我瞬間安靜下來。

    老師讓我介紹自己,我看着陌生的面孔,準備好的話都不翼而飛,支支吾吾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事後回想起來,這是再糟糕不過的開場。

     我們班是學校的重點班,第一次月考後老師發試卷,邊報着名字和分數邊說:“大家考得都不錯,但有些同學拖了後腿,希望這些同學能夠自覺,不要做害群之馬,影響我們班級的升學率。

    ”他手裡還剩下三四張試卷沒有發,其中就包括我的那份。

    他雖沒有明說,但我覺得自己就是他所說的那些人之一。

    我灰溜溜地領完試卷,頭很低地走回座位。

    下課時聽到同學們讨論我,他們說話很小聲,但我還是聽到了:“那麼多班級不去,為什麼偏偏要轉來我們這兒?”都是諸如此類的話。

    哪怕是現在,想到“害群之馬”這個詞,我還是禁不住感到恥辱。

    加上那時的我面色蒼白,身體瘦弱又笨手笨腳,連話都說不清楚,那之後我就成了同學們取笑的對象。

     他們認為我是一個從鄉下來的轉校生,成績差又沒什麼見識。

    最讓我難以接受的是,我意識到他們說的是對的,無從反駁。

    在他們下課可以自然聚在一起說話的時候,我隻能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不知道自己能和誰說話。

     這期間唯一開心的事,是擁有了一款屬于自己的MP4,我很喜歡這個既可以放歌又可以放電影的機器,所有的音樂播放器都是這世上偉大的發明。

    現在回憶過往才發現,我好像從小就很喜歡音樂,它讓我的身邊不至于過分安靜,就像是有人通過音樂在對我說話一般。

    但嚴厲的父親不會給我買這樣的東西,在他眼裡這些玩意兒隻會影響學習。

    我隻好纏着偶爾來市區看我的奶奶偷偷買了一個,小心翼翼地不讓父親發現。

     那時我想着,總有一天能融入這個集體,能跟上他們的步調,能找到可以說上話的朋友。

     我至今仍記得這個願望徹底破滅的那一天。

     那天大家聚在一起聊起MP4的話題,我也按捺不住地拿出自己的MP4,跟大家說起自己平時聽的歌,這是我生活中唯一閃着光的東西。

    我沒有發現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也沒有發現同學異樣的眼神,就這麼自顧自地說着,直到一個同學走到我身邊問我:“你的MP4能給我看看嗎?”我才發現身邊安靜得可怕。

     看完後他一聲不吭地走回座位,身邊的人竊竊私語起來,我搞不清楚怎麼回事,糾結了一個下午。

     到了晚上我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正收拾着課本,準備找一首歌在回家的路上聽,聽到班長喊我的名字,讓我去一趟辦公室。

    那瞬間讓我有些恍惚:一直以來我在班裡就如同一個透明人般存在,他們從沒有叫過我的名字。

    打開辦公室的門,就看到了父親,他一臉嚴肅地跟老師正說些什麼,我下意識地藏起耳機,剛想問他怎麼會來。

     突然“啪”的一聲,一個巴掌落到臉上,這巴掌把老師都震懾住了,我隻聽到父親不由分說地說:“你還學會偷同學的東西了!” 我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偷什麼了?” “還說沒偷?”他看到了耳機,一把拉了出來,“這是什麼?” 他的臉上寫滿了憤怒,根本不等我開口,就生拉硬拽地強迫我低頭向老師道歉。

    我怎麼也不肯過去,站在原地漲紅了臉。

     又一個巴掌打過來,我隻覺得臉上一陣火辣,剩下的什麼都感覺不到。

    我愣在原地,猶如被平地裡驚起的一道雷劈中,腦袋嗡嗡作響,喉嚨裡像卡了根刺,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老師連忙走了過來,把我父親勸住了,他才稍稍緩和了一點情緒。

     “事情也不一定就是那樣。

    ”老師說。

     “我回家好好教育他。

    ”父親說道,“太讓我丢臉了!” 在父親心中事實到底如何壓根兒就不重要,我的心情也不重要,重要的隻是這件事情讓他覺得丢臉了,僅此而已。

     回家的路上,父親強壓着怒火,一言不發,到了家中母親問發生了什麼,父親不作聲,我也不肯說話。

    母親什麼都不知道,卻對我說:“你給你爸認個錯,幹嗎跟你爸過不去!” 我再也受不了所發生的一切:為什麼他們都不等我開口說話,就認定了是我的錯?這樣的家我一秒也待不下去,在母親做飯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