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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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我還是睡不着,在房間裡亂轉。

    我出國之後,爸媽搬過家了。

    我和Caresse睡的是留作客房用的一間屋子,完全陌生的房間。

    沒有衣櫥,沿牆一溜書櫃,擺得都是平常不太用到的舊書,隻有那裡有一些我熟悉的東西:我小時候的影集,上中學時同學間寄來送去的賀卡和信件,還有一紙盒舊玩具。

    裡面有一隻發條水晶球,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是我外婆梳妝台上的擺設,應該是她年輕時買的,玻璃球體裡是一匹身披鮮花的白色旋轉木馬,搖一下,就會有晶瑩剔透的雪花揚起來,再很慢很慢的落下。

    原本隻要上緊發條,還會演奏“鮮花華爾茲”,那個曲名用德語寫在底座下面,隻是很久以前就被我弄壞了,現如今隻會發出嗒嗒的聲音。

    我看了它很久,不能相信自己曾經弄壞了這麼美的東西。

     第二天我和Caresse還是日夜颠倒、昏頭昏腦的樣子,直到下午三點多午覺睡醒才又精神了。

    我從房間裡出來,剛好聽見爸爸在客廳裡接電話,拿着聽筒,含含糊糊的說:“沒有,工作忙吧,呵呵呵呵。

    ”電話那頭是在問我有沒有帶老公回來。

     等他電話挂掉,我對他說:“誰要是問起來,就實話實說吧,又不犯法。

    ” 爸爸點了點頭,媽媽插話說:“你奶奶高血壓,要氣死了。

    ” 這倒是真的。

    這是個大家族,表兄堂弟數不清的親戚,往上數三代也隻有一個嗜賭的堂房叔叔離過婚,而且我曾經是這一輩兒裡最好的。

    我們正商量着要不要索性大大方方地把我的婚姻狀況講出來,結果卻發覺這所有踟蹰都是多餘的,尚在彼岸的Victoria已經免費替我宣傳過了。

    我不太清楚最早的版本是怎麼樣的,反正甲告訴乙,乙再說給丙聽,慢慢的也不知道原來是怎麼說得了。

    幾天之後,有個親戚很關切地看着我,問:“現在怎麼樣了,事情都處理好了吧?”我以為他指的是離婚,就說已經好了。

    搞了半天才明白,他聽到的版本是,我在美國被人騙了。

     在上海,Caresse這樣膚色的小孩總會吸引許多人的注意,引出更多關于她身世的問題。

    我說的“許多人”包括鄰居、物業管理員、商店店員,甚至公園裡同樣帶着孩子的陌生人。

    大人們喜歡逗她講話,引她笑,叫她“洋娃娃”,轉身卻又在感歎:現在沒爹的小混血真是到處都是。

    孩子們則是更加公開讨論她的發色和眼睛的顔色,大一點的小孩還會說出“血統”這樣高深的詞,好像她是一隻半比熊半貴賓的寵物狗似的。

     我以為自己會受不了這樣的場面,但實在沒有什麼事情是真的忍受不了的,也沒什麼事情是過不去的。

    我不回避那些問題,不少說也不多說一句。

    而且,盡管看起來跟别的小孩不太一樣,Caresse也有她自己的魅力,融入到他們當中去。

    她很快就跟外公外婆混熟了,也喜歡跟小朋友玩,很願意跟人家手牽着手走路。

    那些小孩子也逐漸喜歡上她,剛會講話的小信很遠看到她就大聲叫她“咔咔”,六歲的諾諾調低滑闆車的扶手,讓她把着扶手站在上面,推着她在花園裡轉圈。

    她在陽光裡面,笑得快樂無比。

     幾天之後,在餐桌上,我爸剛放下碗,Caresse突然說:“阿拉飯飯吃好了。

    ”說得很響很清楚,那是她第一次說出一個句子,用上海話,不是英語。

     第二天我跟Lyle約好要通個電話的。

    約在上午十點,因為那個鐘點Caresse總是醒着的。

    九點半之後,我不自覺地看了好幾次時間,突然發覺自己懷着一種幾乎按捺不住的興奮的心情。

    可能我隻是因為高興,想要把快樂的事情告訴其他人,也可能還有别的,卻不願意承認罷了。

     電話很準時地響了,我們互相問候,我把Caresse新學會做的事情、說的話,講給他聽,然後把小孩兒叫過來,聽筒放在她耳邊,說:“Caresse叫爸爸。

    ” “媽——咪——。

    ”小孩兒一邊笑一邊叫得很響亮。

    越洋電話兩頭,所有人都笑翻了,連帶Caresse自己。

     她能說一整句話,卻一直分不清楚稱呼。

    對她來說,“媽咪”是對所有照顧她的大人的總稱,我是“媽咪”,Lyle也是“媽咪”,保姆還有外公外婆都不例外。

     等我回到電話上,Lyle似乎有點無可奈何,問我:“你說要不要帶她去看醫生,育兒專家之類的?” “等我回來再說吧。

    ”我回答。

     “告訴我回程的航班号碼,我來接你們。

    ” “你來接Caresse吧,另外有人會來接我。

    ” “好。

    ”他答應了。

     挂斷電話,我媽看了我幾眼,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終于忍不住了,問我:“你們兩個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啊?” 還能怎麼樣?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媽接着盤問:“看你們好像還蠻好的樣子嘛……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爸爸則開始循循善誘:“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你老是喜歡一手抓着爸爸一手抓着媽媽,一邊走一邊跳啊?你女兒要是也想這樣,你一個人是抓她左手還是右手好啊?” 我沒接茬,又是個沒辦法回答的問題。

    我隻能叫自己相信Caresse不會因為我們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