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二零零四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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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八月,似乎是事務所工作的淡季,Rona度假去了。

    我沒有出城,但過得很不錯,每天十點上床,兩分鐘之内睡着,睡得踏踏實實,一個月下來臉色像秋天新收的蘋果一樣新鮮。

     到了九月,紐約的秋天姗姗來遲。

    盡管度假的人們都已經回城了,夏天還是像顴骨上陽光曬過留下的痕迹一樣不肯立刻退去。

    那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一,早晨八點半,Rona準時出現在她的獨立辦公室裡,整個上午都在處理假期積累下來的事情。

    透過她旋轉坐椅背後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陽光下面列克星頓大街車流不息的街景。

     下午三點鐘,是Rona跟我單獨面談的時間,每個新進這個部門的人都有這樣的機會,算是自我介紹,也像是新人導入,很早就安排下了,因為工作、休假或是其他我不得而知的原因一拖再拖,讓我再一次想起那句評語:你這樣的姑娘是女上司的天敵。

    終于,這一次我沒有在最後一分鐘收到郵件說要改期。

    兩點五十八分,我站在她玻璃房子的門口,用食指和中指的第二關節輕輕地敲了兩下本來就開着的門。

    她在辦公桌後面擡起頭,笑了一下,示意我進來,關門,并坐下。

     按公司慣例一小時的面談,二十分鐘就結束了。

    Rona顯然不是一個礙于形勢而走過場的人。

    她的最後一個問題是:“你希望你的老闆是什麼樣子的?” “有能力,有效率,有性格,有原則。

    ”我回答。

     她微笑了一下,說:“你好像在說你自己。

    ”我頓時覺得自己沒有抓住這個現成的馬屁機會,不過這好歹算是個褒獎,我就權當它是個褒獎。

     走出那間辦公室的時候,Rona又叫住我:“今天晚上公司在格林黛爾花園飯店的雞尾酒會你會去嗎?” 我點頭。

    很早就收到通知了,差不多所有高級合夥人都會到場,還邀請了不少重要客戶,是個出風頭搭人脈的大好機會,不過像我這樣的新人一般都隻拿它當是個開眼界混吃喝的場合。

     “這是個好機會,去認識一下這個‘男孩俱樂部’。

    ”她說,然後給我那樣一個微笑,不僅僅是事務性禮節性的,而是更加友善的,像是在說“我們是相似的”,并且邀請我分享她的感想和經曆。

    從那個時刻開始,我才覺得有個女上司并不是什麼壞事情。

     雞尾酒會講明了是正裝派對,男生要穿無尾禮服,女孩子比較容易,一件稍稍低胸露肩的連衣裙足矣。

    所以,我沒有特别準備衣服,就是早上出門的時候在西服外套裡面穿了一件黑色無袖連衣裙,沒戴首飾,直發綁了個馬尾。

    傍晚離開公司之前,我在盥洗間補妝。

    我記得那個時候我有兩支口紅,一支的顔色叫“RoseDrop”,粉米色的,另一支叫“Shocking”,很正的櫻桃紅。

    那天晚上用的是“Shocking”。

     那是我第一次參加這樣規格的派對,也可以說是第一次走進這樣規格的豪華酒店。

    現場布置着白色鮮花——蘭花、鈴蘭和西洋牡丹,細長的香槟酒杯在長餐台上一字擺開,一串串細膩的氣泡在清亮的淺金色液體中升起,一支弦樂隊在角落裡演奏,樂隊成員穿着白色希臘式長袍,其中一個正在彈奏一架美的不太真實的豎琴。

     開過眼界之後,我很快就有點明白,Rona說的“Boys’club”是什麼意思了。

    女孩子是蠻受重視的,不過僅限于表面上,特别是長得還不錯的女孩子。

    一個合夥人過來跟新進公司的初級雇員講話,說起“超額三零一條款”,一個女孩子正在說她的看法,一個很有幾分風度的男孩子插上來,幾乎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而女孩子再沒有機會講完自己剛開了個頭的句子。

    當然,老闆并沒有在這個小字輩兒的圈子裡耽誤太久,幾分鐘之後就告辭,跟陸續到場的客戶打招呼做公關去了。

     我在這個舊金色宴會廳的角落裡四處看,直到看見遠處一個男人颀長的身影。

    他沒有着禮服,隻穿了一身日常的深色西裝,白襯衣敞着領口,沒有領帶也沒有領結,看上去和酒會上那些因為超重或是健身而顯得虎背熊腰的男人們截然不同。

    其他人紅光滿面,微笑,談話,而他完全沒有那種職業的表情。

    我幾乎立刻就認出來他就是花園裡那個人。

    他手插在西褲口袋裡,正側着頭跟一個美麗高挑的女人講話。

    我盯着他看,好像他是一株沒有知覺的植物,他可能發覺了,回頭朝我站的地方看了一眼,沒有任何表情。

    不知道為什麼,一種近乎失落的感覺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