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芭蕉的治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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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流淌的河水。

    不事張揚,也許一生都靜默山中,卻流淌不止。

    她翻看從前寫下的文字,或是細膩或是乖張或是或是蒼白或是詭異。

    于是發現自己的笨拙與幼稚。

    她需要一種全新的情感噴薄,她亦應該觸及真正的生活。

    她坐在黑夜裡,用力抓扯長發,隻為自己的淺陋與單薄。

     從圖書館借回許多書,夜夜斷電後,坐在寂寞陽台上認真閱讀,或者抄寫。

    她需要安靜。

    耐心抄寫可以磨人性情,她要磨去内心的浮躁與沖動。

     有時候邂逅錦繡篇章,與作者或是文中人産生強烈共鳴,壓抑不住亢奮,捧起書本輕聲朗讀。

    那種彼此心意相通的感動。

    半夜時極容易餓,于是清水果腹,隻覺内心清淨。

    實在難耐,索性上床去。

    若覺困倦,便以冷水潔面。

    鏡中女子眉黑如濯,眼神清澈。

     文學給予她虛無而熱切的力量,她找不到出口,而文字就是光與明。

    她強大的寂寞内心在異鄉安甯的黑夜無限膨脹。

    她需要一種獨特的表達與傾訴。

    她已忘記最初的寫作動機。

    也許隻是單純的驚鴻一瞥,卻為她的一生造成修改。

    她在尋找一種真實的生活狀态,企圖發現生活的真正意義。

    她的心事如若夏季瘋狂而有序生長的藤蔓,于無人知曉之際洶湧蓬勃。

    她已将文學視為宿命與寄托。

    這是危險而绮麗的誘惑與選擇。

    這意味着你将更加敏銳地感知人間的無盡痛苦,洞悉那些苦難的根源,卻要承受無能為力的傷懷與絕望。

    懂得越多,有時候越不幸福。

     周五,若天不下雨,她通常會徒步進入峽谷。

    通往峽谷的路很窄很陡,被深草覆蓋。

    高大繁盛的樹木遮住日光,你必須在糾纏的藤蔓與錯綜的枝幹間小心弓身前行。

    稍有不慎則很可能滑入水潭或跌下山溝。

    就這樣走過一段最崎岖的山路,大片果園出現于眼前。

    楊梅,枇杷,桃子,柑橘,橙子……淺淺水流被細竹管引入果園,果樹健康茁壯。

    繞過果園,是大片芭蕉。

    而後是一座竹片搭成的簡易橋,輕靈河水自橋下歡快流過。

    坐在橋上,雙腿可浸在清涼泉水裡。

    有透明魚蝦溜過你的腳背,它們一點也不怕人。

     初染随身帶着速寫本,随時準備記下靈光一閃的隻言片語或者勾勒這峽谷的風景。

    她并沒有學過繪畫,線條顯得淩亂且瑣碎。

    但依舊是美的。

     峽谷裡有梯田,農作物長勢并不甚好。

    秋天,瘦弱的玉米頂着稀疏的穗子與風中瑟縮。

    田野邊灑落着家家戶戶。

    煙火熏人,炊煙彌漫。

    天色已暗。

    手機在峽谷裡收不到任何信号。

    如此甚好,免去許多煩惱。

    有時她會選擇一家借住一晚。

    她給他們錢,他們并不要,還笑着請她吃新鮮水果。

    房屋多是低矮破舊,屋頂覆蓋着被煙火蒸得黢黑的竹篾席子。

    他們吃的不是白米飯,而是攙了粗玉米面的飯,聞起很香,吃起來簡直難以下咽。

    夜裡多與女主人同眠。

    女主人勞累一天,剛一觸到床就響起鼾聲。

    被子單薄潮濕。

    峽谷裡難得見太陽,常年水氣氤氲。

    初染盡量平靜,伏在床頭,借竹蔑席外滲入的微光記錄一日見聞與行程。

     居住在這裡的村民大多赤貧,他們幾乎沒有任何積蓄。

    有的人一輩子也不離開村莊。

    有的人離開了,就再也不回來。

     那一日深夜,初染依舊住在農人家。

    突然見窗外亮起火把,腳步嘈雜,中間痛苦呻吟與高聲叫喚。

    是一個年輕女人即将臨盆。

    初染寄宿的人家也點起油燈,披衣出門去。

    這家男人納悶,不是還要過些日子嗎?這家女人一臉嚴肅,别啰嗦! 于是全村人都去看那分娩在即的年輕女人。

    女人躺在破舊木床上,雙腿分叉,下體暴露。

    牙齒緊緊咬着一段木頭,雙手捏緊床沿,指甲嵌入木頭。

    每一次掙紮都伴随每一聲尖利呻吟。

    漸漸,口中木頭滑脫,呻吟轉為哀号與詛咒。

    詛咒男人,詛咒孩子,詛咒天與地。

    有經驗的老婦又撬開她的嘴,讓她咬緊木頭。

    一盆盆熱水從外間傳入,屋子外面有跳舞祈福的,銅鈴铛紛紛作響。

    女人的呻吟愈加瘋狂,初染在旁邊看得驚心動魄,不僅為女人誕育所承受的苦難,更為這個村莊的閉塞與落後。

     有鮮血湧出女人的下體。

    床單全部浸透。

    老婦将屋裡擁擠的人統統轟走。

    鈴铛與祈福的聲音更加高大,整個村莊被火把照得透亮。

     小孩子們穿梭于人群之中,滿臉過節的愉悅。

    男人們坐在場院裡抽旱煙,一面搖頭揣測屋中的産婦有沒有兇險。

    女人們則一臉複雜神情。

    已生過孩子的一臉驚魂甫定,未生過孩子的一臉恐怖絕望。

     嘶叫一聲高過一聲。

    天色将明,被人群驚起的宿鳥撲棱棱飛起,隐于茂密山林。

    初染隻是靜默。

     淩晨,少婦終于産下一名男嬰。

    因為難産,男嬰生下來有些窒息,皺巴巴的小臉擠在一起,幾乎泛紫。

    老婦用力抽打嬰兒的屁股。

    終于,黎明曙色籠罩的村莊,迎來一聲嶄新的啼哭。

    初染猝然落淚,心力疲倦,直想回屋好好睡一覺。

     她在紙上寫下:這是我第一次親見原始的生育。

    野蠻,血腥,殘酷,絕望,掙紮,重生。

    此時此刻,我腦海裡蹦出的全是這些短促驚慌的詞語。

    我幾乎連不成句子,我幾乎大氣不敢出。

    而一切終究是有希望,陽光竟然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