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如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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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這個權利。

    你體會不到我的絕望和沮喪。

     揪住我的警察跟審訊者小聲說着什麼,然後我聽見他們提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問題。

     “有前科嗎?” “什麼?” “裝蒜,問你有沒有參與流氓盜竊反黨活動,譬如河濱街縱火案,友誼商店失竊案,或者民主牆運動,你有沒有前科?” “沒有。

    這太荒唐了。

    ” “你說誰荒唐?” “我說火車,火車要開了。

    ” “你說坐火車重要還是維護社會治安重要?” “都重要。

    可我沒有擾亂社會治安。

    ” “那你為什麼私藏兇器?” 這時候我真的懵住了。

    我沒有兇器。

    我從來不打架,為什麼要私藏兇器。

    我說:“你們弄錯了,我沒有兇器。

    ”然後我把帆布包朝前面推了推,讓他們檢查。

    揪住我的警察從口袋裡掏出一副白手套戴上走了過來,他斜視了我一眼,然後刷地打開帆布包拉鍊。

    我看見他飛快地掏出一把手槍來。

    我松了一口氣,差點又笑出來。

    但我拼命忍住了。

    因為那是一把香港産的塑料手槍,形狀逼真,但畢竟不是兇器。

     “是玩具手槍,給我小侄子玩的。

    ” 他把塑料手槍在手上掂了掂,臉色惱怒。

    他繼續在包裡摸索着,又抓出一把西瓜刀,拎着刀柄朝我晃着。

     “這又是什麼?” “西瓜刀,不是兇器。

    ” “現在沒有西瓜,為什麼帶西瓜刀?” “到夏天就有西瓜了。

    ” “狡辯,凡是十公分以上的刀具都算是兇器。

    是條例。

    ” “我不知道這個條例。

    ” “帶你來就是讓你知道。

    手槍和刀我們沒收了。

    現在你可以走了。

    ” “沒收刀我沒說的,但槍是玩具為什麼要沒收呢?” “玩具槍也不準攜帶上車。

    這也是條例。

    ” 我終于站起來,腦袋已經被攪得像一團糨糊,我真的像一個被假釋的犯人朝他們點點頭告别。

    突然想起我是來坐火車的,趕緊朝候車室跑。

    候車室的燈光再度隐去,我看見我坐過的那排長凳上已經空無幾人。

    我揮着車票朝檢票口闖,那個女檢票員眼疾手快地把栅欄門拉上。

    她說你幹什麼?我說我坐火車。

    她奪過我的車票看了看,對我微笑着說:“放你進站你也趕不上那趟車了,火車比人跑得快你明白嗎?”我把包挂在脖子上愣了一會兒,然後我說,放你媽的狗屁。

    她擰起柳葉眉說,罵誰?我說我罵全世界,罵全世界,不關你的事。

     我又去找那把傘,根本不見傘的蹤影,傘也讓誰偷走了。

    我朝外面走,發現那場雨已經下了很長時間了,我竟然不知道。

    知道了也沒辦法,有人想偷你的傘,你隻能去商店買一把新傘。

    買一把新傘沒什麼,可惜的是我最喜歡的塑料手槍被沒收了。

     沒有第二節 我給江南路十一号的公寓起名為太陽大樓。

    那是我爺爺革命六十年得到的禮物。

    他把房子裡的所有乳白色門窗壁櫥都漆上了一層紅色,然後交付我使用。

    我說為什麼要把白房間漆成紅房間?他說不能讓你太資産階級化了。

    紅的使人進步,白的使人堕落。

    我覺得爺爺的思維很可愛,對這種嬰兒式專制你隻能聽之任之我行我素。

    我在牆上貼滿了從各種畫報上剪來的彩色畫頁,從拳王泰森到性感女明星金斯基到美國總統裡根。

    那些人爺爺都不認識,他問我這是哪路英雄?我說是美國共産黨,他就朝我頭頂刷了一巴掌,“你騙人,哪國共産黨也不是這種熊樣,不穿衣服嗎?”我說那我沒辦法他們穿不穿衣服你可管不着。

    那是美國啊。

     太陽大樓的居民習慣于蝸居生活,有時候我在樓下的信箱邊看見那些深居簡出的鄰居,他們的臉上有一種縱欲過度營養不良的晦氣。

    他們夾着報紙慢慢地上樓,臀部像地球一樣沉重,我不知道他們從早到晚忙了些什麼,搞成這種半死不活的樣子。

    以後太陽落山了,以後天就黑了。

    從太陽大樓的各個窗口湧出電視機的音量,射雕英雄郭靖播音員杜憲羅京還有美國唐老鴨歌星×××吵成一團。

    偶爾夾雜着一隻飯碗砰然落地的聲音。

    這就是夜晚了。

     夜裡難熬,有時我穿過回形走廊去樓頂平台,一路打開所有熄滅的燈,我看見那把木梯依然躲在隐秘的角落裡,我把梯子架到通口爬上去。

    太陽大樓如今失去了新鮮的意味,讓我喜歡的事物隻有這樓頂平台了。

     平台上的四座碉堡實際是四隻大水箱,除此之外它基本上是一片城市的草原。

    草原中央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