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樓上的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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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的抽打聲,夾雜着沉悶的哀号,從寂靜的夜裡傳來,但當他走上樓梯時,那些聲音卻一起消失了。

     最黑暗的時刻出現在黎明之前。

     ——保羅·戈埃羅 1 羅伊感覺自己要未老先衰了。

     他合上眼前的書,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最近這種突擊式的學習,也不知道在他的公務員考試上能不能發揮作用。

    這一次招考對他來說是最好的機會了,畢竟這個崗位的學曆要求是大專,而不是本科。

     當了好幾年的輔警,羅伊對警察這個職業充滿了向往。

    但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總不能幹一輩子輔警吧?好歹也是個正規大專的畢業生。

    在父母的要求之下,羅伊決定抓住這次機會,考上這個警察職位,把自己肩膀上的兩拐(見習警員)變成兩顆星(一級警員)。

     羅伊躺在床上,揉着今天奔波一天而酸痛無比的大腿,開始打起了瞌睡。

    這又費腦力又費體力的日子,估計也過不了幾十天了,等公務員考試一結束就解放了。

     羅伊幻想着自己被授予警銜的那一刻。

     突然,一陣嘈雜之聲打破了他的幻想。

    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不對啊,這個房子的隔音,總體來說還是不錯的呀,以前就算是鄰居吵架,似乎也聽不見啊,怎麼這個從樓上傳下來的嘈雜聲會這麼清晰? 羅伊翻身坐起,坐在自己的床上,側耳傾聽。

     他聽到的是含含糊糊的聲音,有男聲,也有女聲,可能是自己想多了,雖然能聽見男聲、女聲嗡嗡地讨論着什麼、訓斥着什麼,但是具體的談話内容卻是一點兒也聽不見的。

     羅伊盡可能地安靜下來,想去聽明白這些嘈雜的争吵聲,究竟會不會引發一些社會矛盾,從而轉化為治安案件。

    作為一名有理想、有抱負的輔警,他有責任去将這些可能轉化為社會危害的矛盾及時化解。

     羅伊甚至想暫時壓抑住自己的心跳聲。

     “裘俊傑……嗡嗡嗡嗡……”一個女聲似乎非常尖銳。

     裘俊傑?為什麼這個名字,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呢? “嗡嗡嗡嗡……圖紙……嗡……哪裡?”另一個男聲雖然低沉,但是很粗犷。

     啪啪啪的聲音随即響起。

     這幾記刺耳的聲音之後,似乎是一個人的哀号和求饒。

     這個啪啪啪的聲音,羅伊再熟悉不過了。

    小時候,用鞭子抽打地面上旋轉的陀螺,鞭子和地面接觸,就是這樣的聲音! 我去!這還真是一起虐待案件?怎麼能在我一個堂堂輔警的眼皮子底下欺負人?羅伊暗暗地攥了攥拳頭。

     “圖紙……嗡嗡嗡嗡……”嘈雜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行,我要仗義出手了。

    ”羅伊穿好了自己的輔警制服,從床上跳了下來。

     附近的鄰居,我都是認識的。

    隔壁的是吳阿姨家,就老兩口,不可能。

    樓下兩家都是普通的三口之家,很是和睦,也不太可能。

    樓上倒是有一套房子之前一直空着,是趙伯伯的房子。

    聲音來的方向也像是那裡,如果有治安案件的話,一定就是剛剛租出去的這套房。

    唉,趙伯伯也是,挑租客挑成那樣,居然挑了這種人。

     羅伊整理好制服,戴上大蓋帽,深深吐了一口氣,打開自家大門,向樓上走去。

    走到兩層樓梯拐彎的地方時,嘈雜聲突然停止了,就像是房間裡的人聽見有人靠近了一樣。

    不過,這時候的羅伊,可以确定嘈雜聲是從趙伯伯家的出租屋裡發出來的。

     羅伊壯了壯膽子,心想在如今法治社會,應該沒人敢對一個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下手吧?于是,他舉手敲了敲房門。

     咚咚咚! 沒有任何反應。

     羅伊把耳朵貼在房門之上,細細聆聽。

    不隻是那些嘈雜聲,就連剛才能明确聽見的哀号聲和求饒聲,都一并消失了。

     我去,不會滅口了吧? 羅伊再次敲了敲門,這次加大了力度。

     還是一片死寂。

     “喂,我是警察,開門。

    ”羅伊對着大門叫了一嗓子。

    聲音不大,因為他害怕吵醒其他的鄰居。

     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羅伊站在門口不知所措。

    究竟是該一腳把門踹開呢,還是把鄰居都叫起來?似乎都不太妥當。

    萬一是自己最近神經緊繃而引發的幻覺怎麼辦? 羅伊想了想,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手機,撥了一串号碼,這是所長的号碼。

    今晚所長值班,按照派出所的慣例,值班就不可能睡得着覺。

    希望這個時候所長沒有出警,這樣的話,他很快就能幫自己拿一個更穩妥的主意了。

     電話還沒撥出去,房門突然開了。

     房門突然打開倒是吓了羅伊一跳。

    他收起手機,示意屋内的人,把深色的紗門也打開。

    因為現在這樣隔着一道紗門,燈光昏暗,對面是個什麼樣的人,他都看不見。

     這一次,屋内的人倒是很聽話地配合,她慢慢地打開了紗門。

     面前是一個短發的女人,看起來大約四十歲。

    不過,因為屋内有光、樓道無光,所以處于背光狀态的女人的眉目,羅伊卻看不清楚。

     羅伊摘下大蓋帽,說:“我是警——” 話還沒說完,羅伊就看見一根手腕粗的木棍突然從女人的身後出現,随着女人一個掄起的動作,木棍劃過一條優美的弧線向他的頭頂砸了過來。

     這可不能怪我學藝不精,這種情況下,是避無可避的。

    羅伊這樣想着,隻能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砰”的一聲,随着一股劇痛襲來,羅伊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咔嗒”一聲,大門被緩緩地打開了。

    有一束夕陽的餘晖順着打開的門縫射進了房間之内。

    瞬間,聶之軒的眼前一片模糊。

     “把門關上。

    ”聶之軒沒有轉身,依舊站在空蕩蕩的大房間内,朝背後的身影說道。

     随着清脆的關門聲,一個身影急匆匆地奔跑到聶之軒的身後,說:“聶哥,你快去看看吧,組織裡都亂成一鍋粥了。

    ” 聶之軒舉起了他的右手,機械手指因為慣性微微抖動了幾下。

     “你還在這裡看什麼?”程子墨跳着腳說道。

     “戴上。

    ”聶之軒把左手拿着的另一副VR眼鏡遞給了程子墨。

     “哪還有心思看這個!”程子墨沒接。

     “丫頭,作為一名尋迹者,就應該冷靜、客觀。

    ”聶之軒轉過身,幫程子墨佩戴上VR眼鏡,說,“越是混亂的情況,咱們就越要冷靜。

    ” “我是捕風者。

    ”程子墨雖然不情願,但還是自己動手正了正頭上的VR眼鏡。

     一戴上VR眼鏡,程子墨的眼前瞬間出現了預設好的畫面。

    這是守夜者組織使用的VR模拟大沙盤(1),隻要穿戴上專業的設備,他們倆就像是瞬移到了唐駿死亡時的案發現場——一個空曠的沙土場地,中央停着一輛鏟鬥已經被鋸斷的裝載機。

     程子墨的思緒被眼前的幻境迅速帶了回去。

     她清楚地記得那個荒涼的工地,工地的中央有一個大沙堆,大沙堆的一側停着一輛鏟鬥放在地上的裝載機。

    幾名武裝整齊的特警在周圍警戒,而裝載機的周圍有十幾個人圍着,忙忙碌碌的。

     同時浮現在程子墨腦海裡的,還有唐駿那毫無生氣的蒼白的臉龐,以及血肉模糊的雙手。

     “領導,我們看了,确定是機器的液壓裝置出現了故障,可能是因為昨晚大風,或者有重型車輛途經附近導緻地面震動,引發故障,導緻液壓杆失效,從而出現這一場意外。

    ”那名戴眼鏡的工程師的判斷也回響在程子墨的耳邊。

     程子墨突然感覺有些心悸,她皺着眉頭,半彎下腰,穩定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我們為什麼還要看現場?市局不都已經勘查完了嗎?現場什麼痕迹物證都沒有,也沒有依據能證明唐老師是死于他殺。

    ” “可是淩漠發現了疑點。

    ”聶之軒說,“手環和手機上計步數量的偏差;以及那個留在現場的,本不該從完整手環上脫落的三軸加速度傳感器的一個部件。

    而且,唐老師淩晨突然出門的行動,也是很可疑的。

    如果這一切,都用意外來解釋,無法說服我,也無法說服組織裡的任何人。

    ” “可是,你現在這時候來看現場有用嗎?”程子墨向四周看了看,和自己中午去到的真實現場的情況一模一樣。

     “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但是,作為尋迹者,我們能夠突破本案的唯一線索,就是現場。

    ”聶之軒說,“而且剛才在這裡待着的一個小時,讓我知道了大沙盤的好處。

    ” “嗯?”程子墨心想,不就是看現場方便了嗎?還能有什麼其他好處? “你也做過現場勘查員,也應該知道,現場破壞最大的因素還是自己人。

    ”聶之軒說,“無論我們如何小心翼翼,無論我們是不是‘四套(2)齊全’,無論有沒有勘查踏闆(3),其實一旦我們進入現場,就一定會對現場造成破壞。

    比如,我們即便是穿着鞋套,但踩踏進了現場,就會對現場原有的足迹造成破壞;即便我們戴了手套,但觸摸過的地方,可能就會擦蹭掉原來的指紋。

    ” “所以,在大沙盤内,無論我們怎麼走動,怎麼活動,都不會破壞原有的影像。

    ”程子墨說。

     聶之軒點點頭,說:“因為這是技術民警第一時間抵達現場後,全景錄制的畫面,也是我們力所能及能保留的最早畫面,我們也不會對其造成任何破壞。

    這比我們後期抵達現場後,再行勘查要更有意義。

    ” “那麼,你待了一個多小時了,看出什麼了沒有?”程子墨問。

     聶之軒沉默半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線索說有也有,但要說關鍵的線索,目前還沒有發現。

    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 “我能幫你什麼?”程子墨接着問。

     “你看,我們面前的這一大片空場地,是沙土地。

    ”聶之軒說,“之前蕭局長說過,這裡的地面載體不具備檢驗價值,其實這是不對的。

    雖然沙土地在大風等因素的影響下,很難保留下完整的足迹,但是模糊或者局部完整的足迹應該是可以保留下來的。

    ” “這個我知道,但是看初次現場勘查筆錄,他們沒發現疑點。

    ”程子墨聳了聳肩。

     “我來說一下順序。

    ”聶之軒掰起自己的假肢手指,說,“最先是報案人路過現場發現唐老師被壓在鏟鬥之下,大概就站在我們的位置,沒有進去,然後報了警。

    派出所和消防最先抵達,進去三個戰士和一個民警,鋸斷了鏟鬥,把唐老師擡了出來。

    這時候120也到了,大概在我們站的位置對唐老師的生命體征進行了确認,醫生護士并沒有進入現場。

    緊接着南安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技術民警就到了現場,并對現場進行了全景錄制。

    也就是說,除了那三個戰士和一個民警,沒有其他人進入過現場。

    ” “隻不過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現場已經很雜亂了,進去的人很多。

    ”程子墨說,“所以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 “不止這樣。

    ”聶之軒說,“即便是最初的技術民警進入現場,也是對現場的一種破壞。

    法醫、照相、痕迹檢驗、工程師等都進去了。

    所以,雜亂而廣闊的現場,看起來就是不具備檢驗條件了。

    ” “所以最初的實地勘查,還不如我們在大沙盤裡勘查最原始的照片?”程子墨說。

     “是啊,科技改變生活。

    ”聶之軒感歎道。

     “你還沒告訴我你發現了什麼。

    ”程子墨接着問,“聶哥,你的效率呢?” “走,去中心現場看看。

    ”聶之軒伸出他的右臂,拉了一下程子墨的手。

    機械臂的冰涼感,讓程子墨微微顫抖了一下。

     兩人并肩走到裝載機旁,蹲在了地上。

    照片的像素很高,所以能隐約看到地面上的足迹印記。

     聶之軒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遙控器,說:“我之前還不知道,咱們大沙盤還有标記的功能。

    今天試了試,很好用。

    ” 說完,聶之軒按了一下遙控器上的鍵。

    兩個人的眼前,突然亮起了幾十個紅色的圓圈。

     “紅色标記的是消防戰士A的足迹。

    ”聶之軒說。

     “逐個足迹分析,當初淩漠就是通過這個技術來分析出旅館殺人案(4)其實是一個人作案的吧。

    ”程子墨眼前一亮,有些興奮地說道。

     聶之軒點了點頭,繼續摁下手中的鍵,說:“所有的足迹,我都進行了樣本比對和标記。

    現場一共有五種足迹,其中四種是消防戰士和民警的,剩下來用綠色标記的足迹,是唐老師的。

    ” “也就是說,隻有唐老師一個人到了現場?”程子墨說。

     聶之軒搖搖頭,說:“越是這樣,越是可疑。

    大半夜的,唐老師一個人來裝載機鏟鬥底下站着?等着被砸?這說不過去。

    而且,你看綠色的足迹,僅在事發現場有個幾枚而已,周圍都沒有,難道唐老師是飛進來的?” “中心現場沙子深,容易留下足迹,周圍土地不容易留下足迹,再加上昨夜大風,有可能就看不出了而已。

    ”程子墨說。

     “這個論斷我信服,但如果是你說的那樣,足迹應該随着沙子厚度逐漸變薄而逐漸消失。

    而現在,周圍是一點也沒有,中央卻很清晰地有好幾枚。

    不是逐漸消失,就應該不是大風導緻的足迹掩埋。

    ” “你是說,有人刻意有針對性地打掃現場?”程子墨說,“黑燈瞎火的,能打掃成這樣,可不容易啊。

    ” “我有确鑿的依據,你把眼鏡拿下來。

    ”聶之軒直起身來,取下頭上的VR眼鏡,指向右側牆壁上的巨大幕布,摁了一下遙控器,說,“現在我把唐老師的屍檢照片投影給你看。

    ” 程子墨心存疑慮緩緩摘下眼鏡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果真是一幕殘忍的景象。

    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