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關燈
1 碧海晴天之上,一架“直九”式武裝直升機呼嘯而來,旋翼卷起的巨大氣流在海面上吹出變幻莫測的圖案來。

     在直升機下方,隐約可見海浪中有數十個黑點浮浮沉沉,那是獸營的新兵們正全副武裝進行泅渡。

     直升機懸停在離海面不到兩米的高度,武鋼戴着墨鏡坐在艙門口,手裡拿着個擴音器,沖着在海水裡掙紮的新兵們大聲吼叫着:“你們是屬蝸牛的嗎?皮皮蝦遊得都比你們快!” 在他的怒吼中,海風推着波浪撲頭蓋臉地砸向每個人,新兵們奮力劃水,朝前方遊去。

     現在是下午兩點一刻,獸營六點鐘準時開飯,新兵們如果趕不上飯點兒回去,就隻能喝西北風了。

     以阿甘、戴飛和馬明亮等幾名新兵組成的第一梯隊,很快就和後面的人拉開了距離,而水性較差的烏雲更是落在了全中隊最後一個。

     直升機掉頭俯沖來到烏雲頭頂,武鋼不屑地看着她,喊了一句:“烏雲,放棄吧!趁現在還來得及!” 烏雲揚起頭倔強地看着武鋼,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奮力向前遊去。

     武鋼擺手向飛行員示意,直升機立刻騰空遠去,海面上隻剩下烏雲單薄的身影,在洶湧的海浪中,顯得那麼無助。

     夕陽西下,晚霞在天邊與海上都鋪滿了色彩,烏雲筋疲力盡地爬上海岸,雙腿灌了鉛一樣的沉重。

     一直守候在海灘的巴朗看到烏雲上岸,忙從車裡拿來滾燙的酒和巧克力,讓烏雲暖暖身體。

    烏雲哆嗦着凍得發紫的嘴唇:“謝謝班長,我不需要,請你以後也不要這樣,免得别人誤會。

    ” “隻要你不誤會就行,我一直把你當成草原上的妹妹一樣看待的。

    ”巴朗并不計較她的拒絕。

     “這裡是獸營,不是咱們草原。

    巴朗大哥,是你教會了我遊泳,我打心裡感激你。

    可我來到這兒,就是想證明男兵能做到的事情,女兵一樣可以做得到。

    所以我不想,也不會接受你的任何‘照顧’。

    ”烏雲說着,疾步走開了。

     巴朗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瞬間後,上了越野車。

    車裡的向羽見狀罵了一句娘,他就瞧不上巴朗用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勁兒。

     巴朗解釋說自己看她一個小姑娘,跟獸營的大老爺們一起爬摸滾打的,太苦了! “路是自己選的,沒人逼她!”向羽說着,發動了車子。

    車快速從烏雲身邊駛過,帶起一片塵土。

     戰術訓練場上,向羽負責的近身格鬥正在進行。

    他叫烏雲出列,向大家示範近身格鬥的技巧。

     烏雲看他把左手插在口袋,隻用一隻手跟自己對打,很是不滿:“報告排長,請您用雙手跟我打。

    ” “一隻手足夠,來吧!”向羽眼睛裡滿是輕蔑。

     “請你尊重對手!” “尊重是打出來的。

    ”說罷,向羽示意她出招。

    烏雲沒有辦法,斷喝一聲,弓步前沖,揮拳朝向羽攻去。

     向羽眼疾手快一個側身閃躲,緊接着右手鋼鉗一般攥住了烏雲的脖子。

     被掐得快要窒息了的烏雲,頓時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此時向羽趁機用力向前一推,烏雲狼狽地摔倒在地上。

    她白皙的臉龐漲得通紅,嗓子裡嗆得要命,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向羽拍了下手上并不存在的塵土,不屑地看着烏雲。

     烏雲并不服氣,她翻身從地上爬起來又朝向羽撲過去。

    這回她學聰明了,假裝揮拳進攻,實則飛起一腳踢向向羽的頭部。

     向羽不愧是獸營的“戰神”,說時遲,那時快,向羽右臂格開烏雲的飛腿,順勢腳下一絆,然後用肩部猛地一靠。

     烏雲就像踢在彈簧上一樣,整個人直直地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感覺全身的骨頭像是散了架,疼得眼淚差點掉下來。

     新兵們見向羽眨眼間就把烏雲放倒了兩回,而且還是隻用一隻手,都為向羽叫好起來。

     “這也忒面了,連一招都招架不住。

    ”阿甘跟旁邊的人說。

     “獸營以前為啥不招女兵?要力量沒力量,要速度沒速度,女的就是不行。

    ”其他人附和。

     烏雲聽到衆人的議論,一咬牙又爬了起來。

    隻見她雙眼冒出火光,如同野獸一般撲向向羽。

     這回烏雲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拳打腳踢全然沒有了章法。

    這種打法看似兇猛,可對實戰經驗豐富的向羽來說毫無威脅。

     向羽獨手或劈或擋,連連擊中烏雲。

     情急之下,烏雲竟飛起一腳踹向向羽的裆部,這一腳踹得又狠又準! 猝不及防的向羽一下中招,痛苦地捂着小腹倒地不起。

     衆新兵這下全都傻眼了! 武鋼聽說烏雲訓練時踢傷了排長,氣得直拍桌子。

    這種兵也太沒規矩了,哪來的還送哪兒去!獸營不要這樣的兵! “以我們對她的了解,烏雲肯定不是故意傷人。

    ”女兵中隊長袁志尴尬地解釋。

     不管他怎麼說,武鋼還是不同意烏雲留下。

    當初把她送來,說要搞什麼女兵強度測試,他本來就不樂意,現在又出了這麼檔子事兒,她必須立刻走人。

    武鋼才不管這是旅長還是政委特批的,這裡是獸營,是有規矩的! 袁志和崔婕知道烏雲這次是闖大禍了,無奈地去宿舍找烏雲,正碰上馬明亮和阿甘等在烏雲的宿舍門口監督她離開。

     烏雲磨蹭着不願意離開,看到崔婕和袁志,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你們先回去,烏雲這事兒還在商議……”崔婕對馬明亮兩人說。

     “我們如果不送她走,回去也得被扒層皮。

    ”馬明亮很為難。

     袁志一直在給龍百川打電話,但是電話無人接聽,兩人決定直接去找龍百川當面談。

     向羽躺在病床上,百無聊賴地閉着眼睛休息。

    巴朗提着一兜水果,蹑手蹑腳地走了進來。

     “排長,好些沒有?”巴朗小心翼翼地問。

     向羽睜眼看到是他,沒好氣地說:“死不了!” “排長,你千萬别跟她計較。

    她就是個小丫頭,性子上來了,啥也不顧。

    ”巴朗躊躇着,跟向羽解釋。

     向羽連眼皮都不擡。

     巴朗憨憨一笑:“向排,為這事兒隊裡要開除她,其實她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給武黑臉說說,這事兒就算了吧!” “那我是不是該給她請功啊?”向羽猛地睜開眼睛瞪着他。

     “排長,排長我不是這個意思。

    ”巴朗趕緊從床邊站起了起來。

     “滾!” “排長,從我當新兵起,你就是我的班長,我當了班長,你又當了代理排長……咱們倆這麼多年的交情……”巴朗動了情。

    他想起自己當新兵時拉練小腿摔傷,是向羽背着他跑了10來裡路;巴朗的母親生病需要開刀,又是向羽偷偷寄了1萬4千塊錢才動的手術;為了能讓巴朗轉士官,向羽三番五次地去幫他說情…… “我不是為你,我為我自己,手底下兵有出息,我才能提幹!”向羽冷冷地說。

     “扯淡!誰不知道你,表面比誰都狠,内心比誰都軟!排長,我知道你是怕因為烏雲耽誤我的前途。

    可是你知道嗎?我真的隻是把她當我的妹妹看啊。

    ” 巴朗說,自己有個妹妹叫蘇日娜,有年秋天帶她去草甸放羊,妹妹拿着水壺去打水,一走就再沒回來。

    巴朗從呼倫貝爾到阿拉善盟,找遍了整個大草原,始終都沒有找到她的下落。

     “……烏雲和我妹妹一樣,都有一雙會唱歌的眼睛。

    看見烏雲,我就相信妹妹她還……還活着……”巴朗說着,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可是再看向羽,他絲毫沒有為巴朗的深情回憶所感動。

    扔了一包紙巾給巴朗,向羽說:“人各有命,生死在天。

    ” 崔婕找到了龍百川,說明了烏雲的情況。

     龍百川笑道:“武鋼這個人啊,就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

    就是肖旅長來了,他也敢當衆把桌子掀了。

    ” 龍百川決定親自出馬。

    他來到了武鋼的辦公室,武鋼正在伏案寫材料,龍百川遞過去一片口香糖讓他嘗嘗。

     “你要是為烏雲求情,就請出去!”武鋼看出他的來意,毫不客氣地說。

     龍百川自顧自丢了片口香糖在嘴裡,對武鋼說:“我還沒問你呢,烏雲出這麼大事兒,光退回去就算完了?” 武鋼沒料到他這麼說,眼一翻問:“你什麼意思啊?” “要我說,她一個女兵,敢動手打排長,而且打成這樣,擱以前都夠上軍事法庭了,這樣處分太輕了。

    ”龍百川學着武鋼拍起了桌子,又怒氣沖沖地拿起了電話,要打給旅部,開除烏雲的軍籍。

     武鋼忙攔住他,“這姑娘也不是故意的,搞這麼嚴重幹嘛。

    ” “不是故意的啊?”龍百川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武鋼這才知道龍百川在演戲,氣哼哼地指責他給自己下套。

     龍百川解釋說,他主要考慮這麼給烏雲退回去,女兵那邊肯定說是他武鋼看男兵被比下去了,故意在找茬兒。

     “扯淡!我是那種人嘛?”武鋼不屑。

     “那你就把她留下,什麼時候她練不下去,自己走人了,别人自然就不會說你連個女兵都訓練不了了。

    ” 武鋼叫龍百川收起他那一套陰陽怪論,其實他是覺得一個丫頭跟着男兵這樣沒死沒活的練,太受罪了。

    烏雲留下來可以,但是隻能讓她去倉庫守器械,不能參加訓練。

     崔捷得知武鋼的安排,憤憤不平,她甯肯帶烏雲回去,也不讓她在這兒守倉庫。

    但是烏雲卻願意留下,她不但要清潔獸營,也想趁此清潔下自己的内心。

    從内心來說,她認為自己打傷向羽,是一種不惜一切手段傷害戰友的自私行為。

     “他以大欺小,不配做你的戰友。

    ”崔婕氣說。

     “指導員,偵察兵窮,窮得隻剩下戰友;偵察兵傲,傲得隻分生死,不分男女……”烏雲苦笑着。

     崔婕警惕地擡起頭看她:“你說的戰友,你說的生死,都是為了那個張沖吧?你們是不是說好了将來一起要進偵察大隊?” 烏雲眼睛望向窗外,藍天上那大片大片的雲朵,就像草原上的羊群一樣。

     “當兵的沒什麼選擇,當女兵的選擇更少了。

    我隻想認認真真地過每一天,當年華老去,草原上開滿格桑花的時候,不給青春留下任何遺憾。

    ” 此時,在波濤滾滾的海上,鄧久光帶着蔣小魚、魯炎和張沖三人,劃着皮劃艇,奮力向岸邊沖刺。

    一個浪頭打來,立刻将橡皮舟推上了浪尖。

     “快,再加把勁兒!”鄧久光大聲喊着,話音未落,浪花鋪天蓋地朝四人砸來,鼻子裡嘴裡頓時全灌進了苦澀的海水。

     蔣小魚、魯炎和張沖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控制住小艇,四個人拼了命地朝前劃。

    終于,小艇沖上海灘。

    他們跳下小艇,又扛上橡皮艇向前沖去,一路狂奔,最後到達了目的地。

     放下橡皮艇,鄧久光掐了下手裡的秒表,露出了笑容。

     衆人看到訓練又有了進步,剛才的苦累也稍微減輕了些。

     “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