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世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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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的夢裡,每一塊構成船體的木頭都召回了生命,抽枝發芽、蔥茸搖擺,而酷似兇器的錨則打回礦石的原形,和毀船石一起團結為岩礁——世界号夢見自己是童貞島,稠密的林冠充脹它的輪廓,它總是發響,不是風的歌就是百獸的歌,世界之初的空氣使它輕松,于是它稍一側身就乘風滑翔起來。

     我,世界号的囚徒,也在一個夢裡。

    那裡有蕨林海岸、針葉樹和大似山岡的巨獸,一種翼手蜥蜴正在統治天空。

    那裡尚未有我的祖先,但那個畫面仍然被母親刻入我的短促尾骨。

    至于那些古老的、永遠消逝了的長長骨串們,它們跑到哪裡去了?有一座尾骨天堂,世界誕生以來所有退化的尾骨完整地躺在那裡,有我的,也有你們——智人的,被刷得白白淨淨,靜英英鋪滿,像一個雪夜。

    這座即将穿越著名或未名之海的海上監獄囚禁了九百七十生靈,它們夢見我;海夢見我;它們中的一些即将死去,它們陸生生物的夢落進深海被古老的利齒分食——我将終生銘記它們的真名,以一種無法言說的方式。

     我們劃開海圖,擠過密密麻麻的港口名字。

    名字與王旗朝暮變換,潮汐和風候永植。

    從順化到吉大港,一路高溫高濕。

    過新州府那夜,有人在甲闆上搞一種小型燒火儀式。

    丁咖啰'港口有堆壓成山死孔雀。

    馬六甲有堆壓成山水鹿角。

    沙喇我2有堆積成山虎皮。

    在馬德拉斯)一頭抹香鲸被刺穿、淩空吊起。

    這些死亡風景是玻璃大窗外不斷展開、鑲金嵌銀的地獄圖。

    我們迅速掠過被城牆圈起的“黑白城”,,它怪異的風貌綿延海岸十數裡——怪異,夾雜着微妙的熟悉,以及怪異和熟悉 雜交而生的驚怖。

    繞過多彩的科摩林角,屍體更為多樣:犀牛角、象牙、鲨魚鳍、黑皮膚的智人。

    炎熱半‘島幾個倏忽而逝的港口提供了一種印象——種制造屍 體的事業正在興起;前仆後繼的港口則補充說,同步興起的還有倒賣屍體的事業。

    我和疊亞高安靜目送一個又一個港口抵達、遠去,入夜之後他從窗邊離開因為他什 1今登嘉樓。

     2今雪蘭莪。

     3今清奈。

     4聖喬治堡。

     麼也看不見了。

    夜間的港口(摩加迪沙、貝拉、馬普托、德班)殊為不同。

    我見過酷似空棺材的死港、血水傾瀉如紅色帷幕,也見過水星映照的碼頭上有人正舉起匕首殺人。

    但也有可能,我們取道另一條航線,更常規的那條——離開澳門,借着順風向南直墜嚼喇叭I,就像一個自信的、閉起眼睛栽進深淵的人。

    船逃過了無風帶的詛咒切盡在掌握——嚼喇叭極熱,有令動物印象深刻的烏雲、大雨和參天椰樹,腰間包一塊毛巾的智人蹿上樹頂,砍那些沉甸甸的甜水丸子。

    東北風漫天遊蕩切盡在掌握:信風、帆裝、針路、老水手的教誨——在東北風将毛裡求斯的藍色淡影拱手送上之前,隻有蠻荒藍水淹溺天地、時間、眼耳口鼻,那藍水體量之大、面目之森冷,足以變亂一切陸生動物心智,“世界是大的,”馮喜說,在他這樣說的時候,尚未懂得真正的“大”。

    世界是大的,因此,聽過風的海客不甘再受困于囹圄。

     有時疊亞高從甲闆上帶回發瘋水手故事。

    水手瘋了又瘋、死了又死,變幻姓名、膚色、起點、終點,世世代代,永不超生。

    海平線永恒不變:它僅僅是平躺着,自我重複,就可以把世界切成兩半,把智人的腦仁切成 1今印尼一巽他海峽一帶。

    兩半。

    假如你逮住一個瘋水手,疊亞高說,他正要跳海呢,你當場砍開他腦殼,就會發現裡頭腦漿已經變得跟眼前世界一模一樣:上半截藍,下半截深藍;有的瘋子跳海,疊亞高說,有的瘋子跳舞,有的瘋子跳進沸騰大鍋,鍋裡正在熬着瀝青呢。

    而世界号所有可能的航線和所有瘋夢都在大魚河'西岸彙合。

    船泊進一面遼闊港灣,那寬度、那碧藍色水是我前所未見。

    朝向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