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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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浮地鐵站散發着銀冷的光芒,車門打開,湧出面無表情的人類。

    夢境販賣站的霓虹燈光閃爍。

     一個男孩,正在把視聽頭盔往頭上套。

     我跟着一個人在火車站的軌道上跑,他邊跑邊向我轉過臉來,那一瞬間我看清了他的臉。

     為了趕上某趟火車,我們要通過這個月台,去往那個月台。

    而這個月台上停着一輛火車,我倆爬了上去。

     “快點,火車馬上就要開了!”那人轉過頭來對我大叫。

     我正要往下跳,火車已經開動了,我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被火車帶離站台,束手無策。

    那個人站在旁邊軌道上,繼續對我叫道:“錯了錯了,這趟車,是往北京的!” 北京,夜宴。

    一個巨大的桌子,坐着一衆大腕導演,他們在宴請李文,而我被拉來作為陪客,看戲一樣。

    李文全程都在發嗲,飯畢,導演顧念之一臉谄媚地拿出了送給李文的禮物。

    突然天空中爆出禮花,我們坐的大桌子,在露台之上,視野非常開闊,我以為這是有錢人的餘興節目,仰頭一看,原來并不是煙花。

    天空中所有的星座都被金線連接起來了,中間是一隻巨大的鳳凰,尾羽輝煌,正在噴發流星雨。

     這可是難得一見的鳳凰座流星雨啊!在座的人紛紛贊歎,喜不自勝。

     我在心裡嘀咕着:有鳳凰星座嗎? 對星座,我一向知之甚少,隻聽說過英仙座流星雨、仙女座流星雨……聽起來都是像女性星座。

    正想着,天空中所有的星星都在掉落下來,像盛大的煙花。

    夜空極美,宇宙正向我們抖落鑽石。

     城市裡所有的人們都出來了,他們走上街道,贊歎這場盛大的歡娛。

    每個人都仰着頭,沒有發現街道上出現了像潮水一樣多的黑色蟲子。

    這種蟲子又像蛆蟲,又像甲蟲,是一種會蠕動的帶殼的蟲子。

    它們窸窸窣窣,爬上人們的腳面,然後又順着褲子爬上小腿。

    我的褲腿裡爬進了好幾隻,它們随即開始齧咬。

    皮鞋上布滿蟲子,淹沒了我的腳。

     我大駭,尖叫着跳将起來,不斷跺腳,想把蟲子抖下去,但卻越抖越多。

    先前隻顧擡眼望天的人們終于發現不對勁了,所有人都在慘叫,跺腳,亂跳,渾身拍打,有的人全身都爬滿了蟲子,蟲子越來越多,終于占據了城市裡所有的平面。

     …… 我大叫一聲豎起來,鬧鐘鳴聲大作。

    我歎了口氣,又跌回枕頭上,數着自己悸動的心跳,慢慢恢複正常。

     這種覺睡了比不睡還累,但是此床不宜久留,我懊喪地爬起來,前去尿尿。

     二十五分鐘後,我已經出發在去博物館的路上,每天早上九點打卡,每個月累計遲到五次以上,我将失去全月工資的一半。

    人們先是按照人的樣子設計出了機器人,接着人們就開始用管理機器人的方式來管理人。

     大家曾經以為,當AI盛行之後,人類将因為清閑而變得多餘,他們錯了。

    這種曆史時期隻維持了相當短暫的一段時間,最初的幸福過去,遊手好閑的人類變成了地球上最大的災難和不穩定因素。

    最後,政府不得不武力逼迫人們回到工作崗位。

    他們取消了大量機器可以代替的工作,重新啟用人力。

    大家一緻同意,讓世界維持原狀可能對人類比較好。

    在多次全球領導人大會、激烈的博弈和争吵之後,各國政府統一封存了很多人類業已掌握但卻可能導緻系統性崩潰的高新科技,比如說永生。

     但是科學依然在高速進步,這台機器一旦開啟,就永遠關不掉了,就像人類的好奇心。

    大多數國家繼續秘密從事各個領域的尖端研究,隻是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一有科學上的重大突破就喜滋滋地發布科學論文和科普文章向老百姓吹噓了。

     當然這些都跟我沒有關系,我隻是上班地鐵裡一個愁容滿面的男子,在胡思亂想的時候依然能聞見自己嘴巴裡的臭氣,刷牙都沒用,那是噩夢的味道。

     經過夢境販賣站的時候我加快了步伐,老秦還是看見我了,他從格窗裡探出頭來,大聲跟我打招呼。

    可我來不及把我的夢賣給他了。

     “早上好,程墨,歡迎回來。

    ”博物館門口照例排着長隊,我從另一側的員工通道進去,人臉識别裝置認出了我,報以電子化的甜美女聲。

    我習慣性地微笑點頭,像是對着空氣寒暄,忘記了對方隻是一個機器。

    然後繼續往前走。

     “你終于來了,”真實的女聲沒有那麼客氣,“你來晚了。

    ”湯銘銘把一件白大褂拍給我。

    她已經穿好了,她穿什麼都要勒出她的腰身,連工作服也不例外,她的腰像刀片一樣薄。

    她很少笑,總是抿着嘴,因為牙齒有一點龅。

    她是我們博物館最出色的研究員,尤其在史前文明這一塊,很多獨創性的研究方法和假說,都是在她的帶領下開啟的。

     “咕噜可沒判我遲到。

    ”我嬉皮笑臉地說,一邊套上白大褂。

     咕噜是我們博物館的内部管理系統機器人,也就是進門時我聽到的那個甜美女聲,不知道它的設計者抽了什麼風,竟然給這嗲姑娘起了“咕噜”這樣的名字。

     湯銘銘不置可否地聳了一下肩膀。

    “巫留已經等急了。

    ” 我們穿過長廊來到實驗室門口,她按下幾個按鈕,實驗室的門打開,巫留美貌的眼珠瞪着我,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對她的樣子爛熟于心,但每次劈面相見,還是覺得眩暈,心髒猛捶幾下。

    常有人争論埃及豔後和納芙蒂蒂誰更美豔,我想,以後,這個名單裡應該加上巫留。

     她跟納芙蒂蒂一樣,擁有一個長到不可思議的脖子,角度前傾,後腦勺很深,似有驚人的腦容量,臉比納芙蒂蒂更神秘,兩隻眼睛分得很開——“像比目魚一樣能看270度吧。

    ”湯銘銘說——這有點誇張,不過她看你的時候,目光好像能把你往左右兩邊扯開,中間是她的鼻子,鋸子一樣,高而尖銳,朝你直鋸過來,嘴角一點譏俏的微笑,像看着她的刀下之鬼。

     “怎麼辦?我覺得我愛上她了!”測繪師小李誇張地托着自己的腮幫子說。

    “我被掰直了?” “你照樣當你的小受,”湯銘銘聳了下肩膀,“我猜巫留是雌雄同體的。

    ” 小李朝空中扇動兩手,笑得近乎嬌喘。

    但湯銘銘一點沒笑。

    我看這個女人多半也是雌雄同體的,在實驗室裡,她比我和小李都更像男人。

     一開始我們以為巫留的眼珠是古琉璃燒制的,把上面的風化層做了小心的清理之後,發現那是暗綠色的寶石,根據化學結構分析,這種墨綠寶石并非祖母綠、高古綠松、碧玺、沙弗萊這些常見的綠色寶石,它的結構更接近黑鑽。

     黑色鑽石硬度跟鑽石相當,但成分并不相同,成因迄今是謎。

    有科學家認為,黑鑽是超新星爆炸的産物,他們在黑鑽中發現了大量的氫元素,表明它來自富含氫元素的外層太空,甚至早在地球誕生之前,黑色鑽石可能就已經存在于宇宙之中了。

    黑鑽出産極為稀少,目前已知的隻有中非共和國和巴西,南非也有極少量的發現,出土于中國湖南的巫留是怎麼擁有這一對奇幻眼珠的呢? 巫留是去年在一處大型墓葬中被發現的,剛剛發現這個墓時,考古人員猜想可能是一處王公貴族的陵墓,墓葬規制十分尊貴,保存也完好,并無被盜痕迹。

    開掘之後,墓中沒有發現骨殖,更像是一處衣冠冢,有亞麻的織物、青銅禮器、陶器、漆器、綠松石器、玉璋、玉琮,最驚人的發現就是這尊雕像。

     雕像的身份是從随葬青銅器上的銘文确認的,從銘文上我們得知,這個叫“留”的女子自西而來,善蔔,能醫,通曉生死,被尊為大祭司,八方有惑,鹹來問辭。

    除了面目模糊的随葬俑之外,華夏文明曆來甚少為凡人造像,同時期幾乎找不到同類的出土物。

    頭像的雕刻風格也有外來文明的影子,石像背後刻有文字,這些文字跟青銅器上的銘文相去甚遠,難以辨認。

     學術界早就開始啟用計算機識别古文字了,他們利用人工智能的圖像捕捉和識别技術,開發出大型複雜神經網絡的DeepCNN(深度卷積神經網絡),在海量數據訓練之後,DeepCNN學會了利用現有的青銅器銘文字庫來辨認古文字。

     AI技術被叫停之後,人工智能計算機的學習能力也止步不前。

    它們像智力停止發育了的孩子。

    機器識别系統依然可以辨認大部分的甲骨文字,但是不再融會貫通,尤其是抽象映射能力和泛化能力,一旦字體字形發生變異,就難以随機應變。

     “要是現在還能找到古文字專家就好了。

    ” “你想找哪個?王國維,楊樹達,容庚,陳夢家,李學勤,裘錫圭,董作賓……”小李又說怪話,“活人早就不學這冷學問了,他們隻有一個幾代單傳的弟子,就是計算機。

    ” “有一個人,可能還活着,”湯銘銘說,“可惜,他早年因為盜賣博物館的國寶,聲名狼藉,早就被文博界除名了。

    ” “還有一個笨辦法,把計算機裡的已知字庫調出來,然後跟同時期其他可能的文字進行人工交叉比對。

    不過這樣工作量很大,類似大海撈針。

    ” “哪怕能認出其中一部分字也好,有時候,關鍵的幾個字,也能做出突破性解讀。

    ” “要不,讓我試試。

    ”我一直沒怎麼吭聲,此刻從湯銘銘手裡接過了從巫留身上拓印下的文字。

     星期三,我每周例行的“相親日”。

    今天晚上的這個,約在離博物館不遠的一家健康餐廳。

    這姑娘可能在健身,從交友軟件裡的照片看來,她身形相當健美,日常也穿着緊身的運動衣。

    我對那些嚴格自律的女孩充滿敬畏,我更喜歡随意、慵懶、放任自流的女人,雖然她們的身材缺乏管理,相處起來卻更輕松,也普遍更有幽默感,我愛能讓我開懷大笑的女人。

     系統把朱莉推送給我的時候我并沒拒絕,除了健身這一點讓我有點怵之外,她其他方面看起來都還OK,嗜好一欄裡面竟然填的是閱讀、攝影和古董。

     我點了同意約會的按鈕。

    這種約會,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周一次例行發給自己的藥丸,類似維生素,甚至連維生素都不算,隻是那種藥物實驗裡對比組服用的安慰劑。

     推開芥綠色的餐廳大門,朱莉已經坐在裡面,她很漂亮,看來她在社交軟件上的照片并沒有作弊。

    她的頭發披在肩上,謝天謝地,穿的不是運動衣。

    一看見我,就笑了起來,露出很白的牙齒。

     “我遲到了嗎?”我一邊脫下外套坐下,一邊問。

     “沒有,是我習慣性地早到了。

    ”她還在笑,“女生等男生顯得有點猴急,但我總是提前出門的,以防路上遇到什麼特殊情況。

    ” “好習慣。

    ”我應和着。

    我們倆的目光在社交禮儀允許的範圍内快速地彼此掠過,互相秤了一秤。

    每次約會,最讓我不舒服的就是開頭這十分鐘,但這十分鐘總會過去的。

     朱莉打開菜單,開始點菜,果然不出所料,她點了一堆素的。

     “素食主義者?” “并不嚴格,”她聳了下肩膀,“但這個月我是。

    ” “你想吃啥吃啥,這家雖然是健康餐廳,但他們也有葷菜的。

    ”她安慰我說。

     我浏覽着菜單上的肉類,不過是些無趣的牛排、雞胸、三文魚之類,我胡亂指認了其中一種,要了檸檬冰水。

     侍者收走了菜單,我們倆又陷入了相對無言隻好注目微笑的禮節之中。

    但我眼尖,瞬間看到了可以成為話題的東西,那是我最在行的東西,老東西。

     “你的項鍊很好看。

    ” “啊,謝謝你。

    ”她笑了起來,手下意識地朝脖子那兒撫了撫。

     “英國新藝術時期的古董,”我的眼睛依然離不開那挂星芒和鸢尾花交織的項鍊,趁機欣賞她的鎖骨,“著名的GWV款。

    ” 她吃了一驚,很快醒悟過來。

    “識貨!我忘了你是博物館專家。

    ” 我抓起水杯喝了一口,心裡小得意。

    古董珠寶并不是我的專業方向,不過長期耳濡目染,看也看會一點。

    辨認GWV款很容易,這類珠寶必定要鑲嵌三種顔色的寶石,綠色(Green)、白色(White)、紫色(Violet),這三種顔色的字母開頭,恰好也是GiveWomenVote(給女人選票)的縮寫。

    經曆過維多利亞時代的大英帝國國力前所未有地強盛,到了二十世紀,女性地位日隆,開始團結起來為自己争取選舉權。

    一時間,佩戴三色首飾成為風尚,仿佛進步女性宣言。

    一般說來,綠色的是翠榴石,白色的是野生海珠,紫色的是紫水晶,都不算非常昂貴的寶石,新貴或中産階級的婦女都能佩戴得起,更保障了這場運動的普及性。

     “所以你是女權主義者啰?”我問她。

     她哈哈哈地笑了,“真正的女權主義者會覺得靠戴首飾來宣揚政治觀點,是在物化女性吧?好像我們除了臭美,就沒别的辦法了。

    ” 她停了一下,又說,“現在女權主義者應該都在産房外等着男人生孩子呢。

    ” 這時候點的東西上來了,我們馬上吃了起來。

    我有點餓了,覺得加了芝麻的雞胸肉很好吃。

    這個夜晚遠比我料想的要好,對面的女伴看起來也足夠聰明,我發現我已經在跟她聊起博物館的事情來。

     “出土的位置離子彈庫不遠,就是之前發現楚帛書的那個地方,但是年代比楚帛書要更早。

    ” “我知道那個,”她點點頭,又問,“所以上古的巫師都是女性嗎?” “不一定,不過女性通靈者确實更多。

    巫的身份可大可小,有時候,他們結束祭祀之後就會被殺掉祭天,也有一些高明的巫師,有預知能力,能占蔔,或者通星相,會成為王族争相延請的國師、帝師,權傾朝野。

    有些厲害的巫師,地位甚至在君王之上,因為他負責與天溝通,代表神的旨意。

    ” “巫留屬于這一種嗎?” “很有可能,從墓葬的規格和陪葬品來看,她生前權力不小,起碼是相當受寵的。

    ” 朱莉歪着腦袋想了一下,“可是你又說她墓裡沒有屍骨。

    ” “是啊,是個謎呢,而且她的墓裡有象牙、瘤牛和印章,這些都是外來文明的迹象。

    ” “她好看嗎?” “嗯,”我猶豫着措辭,“不是标準美女。

    她長得有點奇怪,兩隻眼睛分得很開,看起來有點兇,但你卻會一直忍不住看她,算是個性美女。

    ” “有照片嗎?” “沒有。

    ”其實我手機裡是有的,可現在還在保密狀态,不能輕易示人。

    “下個月就要公開展出了,到時候你來看。

    ” 回家路上,我再一次經過夢境販賣站,深夜這裡還是擠滿了人。

    他們戴着視聽頭套,從機器裡下載别人的夢。

     我站着等一個快結束的男孩站起來,他眼睛紅紅的,低頭避開别人的視線,走出去了。

    我接手了他的機器,戴上試聽頭套,屏幕上出現兩個并列的選項按鈕: IHAVEADREAM INEEDADREAM 我剛要按下第一個按鈕,老秦看見了我,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

    還會做夢的人不多了,看到我這樣定期的夢源,老闆一般都很客氣,有時候他甚至讓我免費看看别人的夢。

    給你點靈感,他說,要是哪一天你們全都不會做夢了就不好玩了。

     絕大多數人已經進化得不做夢了,他們隻好買别人的夢。

    夢境販賣站也賣機器合成的夢,但是人造夢更珍貴,也更受歡迎。

    像我這樣還保持着做夢能力的人,可以在夢境販賣站上傳并出售自己的夢,收入可觀。

     老秦曾是很棒的造夢師,每天都做極其精彩的夢,人們源源不斷地跑過來專門下載他的夢,他的夢在機器裡是有署名權的,屬于名家名夢。

    不像絕大多數人販賣的夢,隻能按情節分類。

     老秦酗酒,喝得越多,夢越雜花生樹,暗夜盛開。

    如果夢也談個人風格,那老秦的夢,就像把達利、博西、莊子、瓦格納以及馬克·吐溫倒進了同一隻調酒器裡使勁搖晃,最後撒上一小撮塔可夫斯基作為點綴。

    有一天老秦像往常一樣喝足了大酒,歪歪扭扭,回家酣倒,等待奇夢如約而至,結果一夜黑甜,早上坐起來的時候,他像個喝到斷篇兒的人那樣茫然。

     “我兩手空空,一個夢也沒有。

    ” 他在腦中拼命搜羅,連一絲片段都打撈不到。

    從那天開始,老秦就再也沒有做過夢,做夢的能力像鳥兒一樣飛走了。

    他嘗試各種辦法,折磨自己的身體,刺激自己的神經,但無論他喝酒,他不喝酒,他喝咖啡,他不喝咖啡,他嗑藥,他不嗑藥,他跑步,他不跑步,他節食,他不節食……全都一點屁用沒有。

    他比失戀還丢魂落魄,夢殘忍地離開了他,連聲招呼都沒打。

     他曾經做過的夢現在仍是經典,被整理成若幹專輯,包裝精美、隆重,價格也連續翻了兩倍。

    在“人一生必看的100個夢境”裡,他依然榜上有名。

    可年輕人漸漸地不太下載他的夢了,可能因為太貴,或者太老。

     老秦用自己的版稅收入,加盟了一家夢境販賣站。

    他像一隻大蜘蛛一樣守着這張網,去粘别人的夢,賣給更多的人。

    這讓他覺得自己跟夢還有關聯,方便他遙想能夠做夢的好年華。

    他認真查看每一個夢源賣出的夢,試圖從中尋找天才造夢師。

     “你最近的夢有點走下坡路啊,不如以前那麼吸引人了。

    ”老秦在機器裡把我新做的夢歸到“驚悚/災難”的類别之下,标上時長,說,“你要不要看看我新發掘的一個夢源?” “我看你的舊夢就夠了。

    ”我阻止他進一步說下去。

    已經很晚了,我隻想趕緊回家。

    每次我上傳我的夢,這厮都要湊在旁邊虎視眈眈,真是怕了他了。

    我不止一次想過換一家夢境販賣站,但看見老秦眼巴巴的樣子,又于心不忍。

    況且,這是離我家最近的一個販賣站。

     老秦給我的夢開了個不錯的價錢,我點頭跟他作别,站起來往家走。

    真是漫長的一天,運氣好的話,今天晚上也許能夢見朱莉。

     第二天我到達博物館的時候,館門口挂起了臨時閉館的招牌,許多輛警車停在廣場上,四面圍了安保圍欄。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出示員工證件,警察撥開護欄讓我進去。

    怎麼了?我問。

    警察像沒聽見。

     館裡亂作一團,有人夜闖博物館,很多展品的玻璃展櫃被敲碎,滿地狼藉,工作人員在緊張地清點着藏品,還有人在跑來跑去,衣服飄揚在身後。

     現在看起來好像并沒有東西丢失,湯銘銘說。

    庫房他們沒去,隻有展廳遭到了破壞。

    這些歹徒,無論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他們似乎并不想洗劫文物。

     館長一臉如喪考妣的表情,歹徒們徹底黑進了博物館的夜間警報系統,這可太丢人了,紅外警報器像被集體麻翻的狗,一聲也沒叫。

     可是這很奇怪不是嗎?湯銘銘問我。

     是很奇怪,他們是在找什麼嗎? 博物館裡的文物價值連城,但闖入者很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難道他們費這麼多事隻是圖砸個高興嗎?在确定藏品沒有丢失後,館長長長地松了口氣,馬上召集全體工作人員開大會。

     博物館必須閉館數日,一方面要配合警方調查,另一方面,所有的玻璃展櫃、展窗重新訂制安裝也需要時日,緊急安保措施也必須馬上出台升級辦法,防微杜漸。

     我和湯銘銘被抽調去協助史前文明展廳的藏品重新分類整理,對巫留墓出土器物的研究必須先擱一擱了。

    也好,我正好趁這幾天去辦點雜事。

     “來了?” “來了。

    ” 走廊上有人跟我打招呼,看着面熟,多半是病友。

    久住醫院也跟坐牢差不多,對外邊來的人都很關注。

    而我看他們都一樣,分不清誰是誰。

    我含糊其辭地點點頭,走進病房,看見莫教授躺在床上,鼻子裡插着鼻飼管,眼睛閉着,不知是醒是睡。

    我站在床邊研究了一會兒他的眉毛,他整個人都已經停滞了,隻有眉毛像抹了生發劑一樣,不停地長,長到挂下來,像老壽星,裡面有不少白的。

     他的眼睛動了動,喉頭咕噜一聲,睜開眼睛,看見是我,又閉上了。

     “你來幹什麼?” “你以為我想來?” 他胸口起伏了一下,還是沒睜眼,“你别簽字,我不想受罪。

    ” 我拿一張紙碰了碰他的手,又碰了碰。

    他睜開眼睛,我把紙舉起來,橫在他面前。

     “看看這個,認識嗎?” 莫教授皺了一下眉頭,示意我把床頭櫃上的眼鏡遞給他,我幫他戴上,又把病床靠背搖了起來。

    他盯着我手上的紙,“有意思,哪來的?” “初步判斷是在商周時期,商晚期的可能性更大,能辨認嗎?” “需要點時間,可能要查一些資料。

    這個文字跟甲骨文有相通之處,但變體很多,又不是同時期常見的鳥形文……你看這幾個字,有從印章文明演變過來的痕迹,你回頭幫我把電腦帶來。

    ” “身體能行?” “放心吧,”他抖了抖手中的紙,“這不就是特效藥嗎?” 看完莫教授,我站在樓外面抽煙,他的主治醫生走過來。

     “還有多久?” “不太理想,估計就是這一兩個月吧。

    ” “就沒别的辦法了嗎?” “手術,不過風險也相當大,他本人拒絕。

    今天叫你過來,本來想讓你勸勸他的。

    ” “他不聽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