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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五月底,口罩、消毒液、健康碼,已經成了生活裡最自然的組成部分。

    我的倫敦駐派先是被通知延期,後來有過一段短暫的時間,要我跟倫敦辦公室的同事一起居家辦公,我的工作時間變成了從下午到淩晨,後來應該是大家都覺得這實在是過于荒誕了,于是派駐被正式撤銷,當我在初夏的時候重新出現在辦公室裡,大家都有點尴尬,不知道該對我表示祝賀還是同情。

     一直沒有聽崔蓮一說起她的停工的劇組什麼時候複工,我也就不問了。

    近半年來她倒是有很多時間待在家裡。

    因為要縮減預算,她非常看重的一個項目被公司砍掉——她已經與原作者相談甚歡,說服了原作者,以最初開價的六成賣出自己的小說的版權,但是現在,就連這六成,公司也不想付了。

    雪上加霜的是四五月間,之前那位半途上吊的兄弟——他生前寫的最後一部戲總算是播出了。

    按道理講,疫情之下,會有很多人在家看電視,可是播出數據卻不是很好,因為看的人少,所以無論是誇還是罵的人好像都不太有聲勢。

    幾乎有十天的時間,崔蓮一的臉色都很難看,她甚至心灰意冷地低聲說:“早知道這樣,我就去倫敦,我還較什麼勁?”我試圖在一旁說幾句讓她高興的話,比如我說不管怎麼說吧這個劇你們賣出去了,反正也沒讓你的老闆賠錢,這才是最重要的——結果被她懶洋洋地翻了個白眼:“你就知道算賬。

    ” 我們身邊,唯一一個肯捧場——把那個電視劇從頭到尾追完的,就是楊嫂。

    當然公允地講,除了仗義,自從她爸爸安然出院之後,她也實在是沒事做。

    老楊的壯舉已經成為所有人的談資,就連一些沒那麼熟的人之間都在奔走相告:二月的時候,是楊嫂和老楊一起做出的決定,老楊帶着孩子們多在馬德裡待一段時間,反正學校已經改上網課了——但是一入三月,歐洲的疫情一天天加重,回國的機票被炒到了不可思議的價格——且買不到。

    在馬德裡的民宿裡,老楊認識了一對同樣來自内地的小情侶,用老楊自己的話說,他跟其中那個小夥子一見如故相逢恨晚的原因,是因為他特别像十五年前的我。

    總之,這個離譜的年輕人為老楊提了個建議,反正馬德裡已經不是安全的地方,而中國護照如果去厄瓜多爾是免簽的,原則上入境就能拿到至少三個月的停留許可,病毒總不至于攻陷遙遠的南美洲吧,隻要在一個沒有病毒的地方,買回國的機票就總是容易一些。

    老楊覺得這很合理,于是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小飽,右擎小眠,跟着一對比他年輕二十歲的小情侶,順利抵達厄瓜多爾,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幾天的時間,厄瓜多爾出現病例,也宣布暫停出入境旅行。

    他們隻能在民宿裡繼續等待航班的消息。

     楊嫂是在他們已經入境南美之後,才得知這趟瘋狂之旅的。

    那晚正好我和崔蓮一都坐在她家等着火鍋煮沸。

    楊嫂放下電話,冷靜地告訴我們:“既然這樣,那我打算離婚。

    他們三個我誰都不要了,随他們自生自滅去吧。

    ”我和崔蓮一面面相觑,蓮一可能是拿不準該怎麼勸她,我則是在想她說的很有可能真會發生。

     老楊果然可憐巴巴地把視頻通話打給了我,我心領神會,将音量調大,老楊身後的背景也看不出什麼截然不同的異域風情,陽光倒是委實燦爛,滿屋子都回蕩着老楊心虛的聲音:“老婆你慢慢聽我說啊,我這不是也想快點回家才出此下策嘛,可是人算他就是不如天算,而且,這邊的民宿和物價都比馬德裡便宜啊,你猜猜我跟民宿老闆娘談好的,按月租收錢,一個月才多少?你根本想不到,老婆你看看啊,這麼大的客廳……” 楊嫂最終還是起身,拿着我的電話進了另一個房間。

    一片安靜,我和蓮一空對着已經在翻騰細小浪花的火鍋。

    “不然咱倆開始吃吧。

    ”我低聲對她說,“估計得吵一會兒呢。

    ”蓮一咬了咬嘴唇,筷子掠過那盤肥牛,終究還是隻往鍋裡丢了幾片青菜。

    好像隻要沒有自行涮肉,就不算先開動一樣。

     “你們都看見了!” 在我和蓮一暗暗商量着再丢幾個蘑菇進去的時候,楊嫂終于怒沖沖地走了回來:“你們都看見了!婚姻就是這樣的,你們倆真的想好了還要結婚嗎?”然後她就坐下來一鼓作氣倒了半盤羔羊肉進去,活潑熱烈的火鍋暫時歸于沉寂,她猝不及防地就轉換了話題,好像她跟着火鍋一起安靜了下來:“對了,蓮一,你房東要你什麼時候搬走?” “年底。

    ”崔蓮一把先調好的那一小碟醬料放在我面前,再去調她自己的。

     楊嫂使用眼睛裡殘存的一點怨氣狠狠瞪了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