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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就自己盛,我現在沒空給你弄菜……”蜂蜜的聲音穿透了水聲與門闆,歡喜得竭盡全力:“大熊,大熊,你看窗戶那裡呀,花開了——” 牆角的昙花有一朵已經盛開,另一朵含苞待放。

    落地燈的光暈恰好将它們籠住。

    “大熊——”蜂蜜的呼喚聲像是我已經跌落進了很深的山谷,“你說它是什麼時候開的呀?剛……才……還……沒……開……呢……”我打算配合她,于是也氣沉丹田地吼了回去:“我——也——沒——看——到——啊——”花灑打開的聲音配合着蜂蜜的笑聲,以及蘇阿姨在低聲抱怨:“别吼,别吼,嗓子都吼壞了。

    ”然後蜂蜜繼續:“大——熊——,咱們——的——船——快靠岸了——嗎……”我想了想,也繼續:“還——有——十——五——分鐘——”我覺得,十五分鐘後她應該就洗完澡了。

     一朵花如何衰敗,幹枯,然後凋零,我已經見過很多次。

    可是它到底是如何盛開的?為什麼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它從含苞待放,到完全盛開的那個瞬間?紀錄片裡自然是看過的,隻是在我小的時候,就和蜂蜜一樣,問過類似的問題:它們到底是在哪個瞬間盛放的?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們學校的操場邊上種了一大片月見草。

    我聽人們說月見草都是在黃昏時候盛開的,于是我想,那我放學的時候晚點回家,隻要多等一會兒,一定能等到親眼看着它們全部綻放。

     說起來是一句話的事,但操作起來并不輕松。

    因為那個時候小朋友們放學是必須排隊、點名,再整齊地出校門的。

    我隻能跟着隊伍走出去,拐彎,隊伍散了的時候再不動聲色地混迹于街頭人流中。

    想要重新潛回學校裡,還得留神着校門口,隔壁班的班主任站在那邊,我也不能讓她看見我,她很煩人,比我自己的班主任還會問東問西。

     我為什麼不能跟人解釋我要去等着看月見草開花呢?不知道,總之就是不能說,并不是覺得丢臉,不過說出來就真的羞恥了。

    如果那個時候我認識成蜂蜜,說不定我會告訴她。

    反正,那些躲在操場的一角等着花開的下午,我原本以為我早就忘了,是認識蜂蜜以後才會想起來。

    我連着去了好幾天,它們都紋絲不動,依然是鼓鼓的花苞。

    我專門問過自然課老師,花期應該是不會錯的。

    那個下午我們放學略早,離黃昏可能還有一個多小時,對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來說,漫長如刑期。

    我坐在操場另一頭的雙杠上,看着校園完全歸于沉寂,操場遼闊得像一片被凍住了的海。

    我踩在雙杠上晃晃悠悠地走了幾個來回,然後跳下去,隻有在跳躍的那個刹那,眼前的大地才能像海浪一樣翻騰。

    我看着天色昏暗下來,抓起書包,往花圃那裡跑。

    夕陽在我身後跟着跑,反正,此刻的天地間隻剩下了我一個人,它不跟着我跑也沒别的事做。

    我氣喘籲籲地在花圃前面站定,幾乎所有的月見草都已完全盛開。

    一簇淡紫色的,一簇是明亮的黃色。

    我不甘心,湊近了看,所有的花瓣都已舒展,靜靜的沒有任何悸動,就好像它們從一開始就是這副綻放的模樣。

    我應該是它們盛開之後的第一個觀衆,但是僅此而已,我終究是來晚了,而這些月見草,即使它們這幾天已經認識我了,也不可能等我的。

     我的手上略微惱怒地發力,指間的花莖被掐出了汁液。

    我很想惡狠狠地把幾簇花連根拔起再扔在地上,但我終究松開了手。

    我坐在我的書包上,對着那片甯靜而鮮豔的月見草哭了起來。

    那時候我還不到八歲,我沒辦法形容我的感受。

    我隻記得,我哭了一會兒,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了。

    于是慢慢地站起身。

    這一次夕陽沒有跟着我,它漠然地沉落在了樹枝間,就像我長大成人之後,那個美麗而無情的前妻。

     你終将被辜負。

    因為辜負你,是這天地之間,一件非常小的事情。

     可是我該怎麼把這個告訴成蜂蜜呢?她正在興奮地搬小闆凳,放在那盆昙花前面,搬完一個,再搬另一個。

    洗過澡之後的她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棉布格子衣褲,看起來像是整個人被裝在一個格紋麻袋裡。

    頭發長長了,不再是沖天辮,蘇阿姨為她編了兩條熨帖的麻花辮,但是正因為沖天辮的天線消失了,我才暗自疑惑——怎麼會有這麼圓的腦袋?“大熊,來,”她媽媽不在的時候,她就會對我更友好一些,“蘇阿姨說,這一朵今天晚上就會開了,咱們一起等吧。

    ” 于是我們就并排坐在那個昙花花苞前面,等着它開。

    它身邊那個已經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