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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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應付,隻不過,有一件大事發生了。

    我打開水龍頭,看着水流出來,原本是手指那麼粗的一簇,到了水池裡就散開了。

    小的時候我經常這樣偷偷打開水龍頭看它們,它們終于自由了,然後就消逝了,外婆看到了就會說這樣玩水是作孽的。

    認識成蜂蜜的這一年來,我經常能回想起我小時候的很多連“事情”都稱不上的片段。

     我知道我不能總在這個洗手間待着,那扇門總是要開的。

    我得出去,和這幾個我最親近的人一起慶祝,慶祝劫後餘生,慶祝愛情勝利,慶祝我自己又一次成了未婚夫。

    但其實,如果這扇門一定要被什麼人推開的話,我希望那個人是蜂蜜。

    隻有成蜂蜜不會嘲笑熊漠北,至少在她長大之前不會。

     但是成蜂蜜終歸是要長大的,楊嫂用了大半個夏天熬完了化療,蜂蜜就四歲了。

    四歲生日過得很簡單,就是跟老楊一家人一起吃了頓飯,依舊選了去年我過生日時候的那家餐廳。

    隻不過這一次,是楊嫂牽着蜂蜜的手,帶着她去看魚。

    不讓看魚就不同意洗手——這一點上,無論三歲還是四歲,成蜂蜜都沒有絲毫改變。

     楊嫂瘦了很多,從背影看上去尤其明顯。

    隻不過我們幾人都像是刻意地不聊這個。

     “蓮一,”老楊的笑容略顯無奈,“你是不是也太寵着蜂蜜了?” “有嗎?”崔蓮一滿臉真誠的疑惑。

     “我是覺得啊……”老楊臉上有種不由自主的歉意,“飯前洗手這種事是原則,這種事上你不能接受孩子跟你講條件。

    ” 崔蓮一更加錯愕而無辜:“是嗎?我是覺得——沒那麼多原則,反正我隻是需要她把洗手這個事兒完成。

    ” “你也沒錯啦,隻不過……”一聲沉悶的巨響打斷了老楊,他瞬間表情猙獰地吼出來:“出門的時候我說什麼了!”——雙胞胎不知為何決定把桌上那一大瓶白水裡面的檸檬片取出來,那個寬口水瓶估計從沒經曆過兩隻手臂一起争搶着伸進去,非常争氣地應聲而倒。

    服務生立即趕上來給我們換桌布……小飽和小眠像是心有靈犀那樣立正站好,看着老楊鐵青的臉,毫無懼色,同時将食指指向對方:“爸,是他幹的。

    ” 老楊的日常生活裡為什麼需要那麼多的原則,我其實也能理解。

     後來他們就把這兩片拼死拿到的青檸片送給了蜂蜜——其實原本要送的是三片,但其中的一片已經被小眠放在嘴裡含過了,因此被楊嫂強行奪走扔掉了。

    蜂蜜非常驚喜地把兩片綠色檸檬擺在自己吃蛋糕的盤子裡。

    楊嫂摸了摸蜂蜜渾圓的後腦勺,問她:“蜂蜜,你是怎麼分得清楚他們倆的?” 蜂蜜茫然擡頭,不太明白這個問題。

     楊嫂繼續耐心解釋:“你不覺得小飽和小眠長得一模一樣嗎?” 蜂蜜努力嚼了嚼蛋糕,再努力吞咽:“他們是一個人呀。

    ” 四個大人全體面面相觑。

    而雙胞胎在一心一意地啃乳鴿,身邊發生的對話似乎毫無意義。

     “怎麼會是一個人,他們是哥哥和弟弟,隻不過不小心長得完全一樣。

    ”楊嫂試圖努力地解釋。

     “寶貝,”崔蓮一來了真正的興緻,“你看啊,你也知道他們一個人的名字是小飽,另一個人的名字是小眠,那你為什麼會覺得兩個不一樣的名字指的是同一個人呢?” 蜂蜜用力地用叉子逮住一塊猕猴桃,看似漫不經心地說:“小飽有鏡子。

    ” “所以蜂蜜,”一片死寂中,我難以置信地問,“你從小跟他們倆一起玩,可是你一直都覺得,其實隻有一個人,而另一個人是鏡子裡的?” 蜂蜜微微揚起蘋果臉,滿意地點點頭,眼神裡全是寬慰,總算遇上了一個明白人。

     “那你看看他們倆,誰是真的?誰又在鏡子裡?”楊嫂饒有興緻地沖着雙胞胎的方向比畫了一下。

    恰好此時,小飽帶來的樂高小人掉到地上了,他立即爬到桌子底下去撿,而小眠還在專注地吃——當然,也許鑽下桌子的是小眠,留在那裡吃的是小飽,我分不清。

     她似乎被這群大人弄得有點煩躁,但還是勉強維持着修養,這一次頭也沒擡,隻是靜靜地說:“不确定。

    小飽進去鏡子裡的時候小眠就出來了,小眠回去鏡子裡,換小飽出來。

    ”說話的時候她臉上甚至有種嘲諷——這麼顯而易見的事情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這簡直是科幻片啊!”老楊歎口氣,然後大笑了起來,“蜂蜜這個孩子真是太有意思了……寶貝我跟你說啊,不是那樣的,雙胞胎是這麼回事……” 崔蓮一和楊嫂異口同聲地阻止他,楊嫂的音量依然輕松獲勝:“明年的今天她應該就明白了,你何必現在告訴她?” 滿桌的笑聲已經毫無節制,在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蜂蜜憤怒地環顧四周,教導主任的怒氣充滿了她的眼睛。

    然後她就毫不猶豫地轉身,對着我的胳膊打了一拳。

    “喂,為什麼打我?”我問她,“你看我沒有笑啊,你不能欺軟怕硬……” 我的手機恰好在此時開始振動,屏幕也跟着亮了起來。

    來電顯示的名字居然是我的老闆,我心裡頓時一緊——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通常是深夜,很少在周末的午飯時間。

    我對蓮一做了個手勢,她立即點點頭,我拿着電話走出了包間。

     走廊上相對安靜,所有笑聲都隔了一堵牆,我在屏幕上滑動了一下,電話接通了。

     我隻能說,如果我沒有認識過崔蓮一和成蜂蜜,那就是我成年以來接過的最重要的一個電話。

    隻是,“如果”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