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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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力地盯緊了老楊的臉,他輕輕沖我點點頭,站起身,走過去開了門,元氣十足地沖雙胞胎吼:“不行!馬上就要吃晚飯了!” “求你了爸爸,就十五分鐘……” “對啊對啊,十五分鐘——你給我們倒計時……” 楊嫂的聲音穿透了客廳傳過來:“蜂蜜,想不想嘗嘗蘋果黃瓜汁是什麼味道?” 我急急地說了句:“楊嫂,我要喝!我沒嘗過……” “楊小飽和楊小眠,你們倆呢……” 老楊見我走到客廳裡了,随即也走了幾步跟過來,楊嫂正眉飛色舞地告訴崔蓮一這種混合果汁需要幾個蘋果和幾根黃瓜是最優配置。

    老楊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問我:“怎麼你想換特斯拉?不然我推個車主的名片給你吧,喜歡的人特别喜歡,可是我也不知道到底好在哪,要我說你折騰啥呀……” 蜂蜜蜷縮在沙發前面的地毯上,臉放在一個墊子上面,好像昏昏欲睡。

    那隻橘貓依舊待在原處,像慈禧太後那樣,眯了眯眼睛,優雅地伸出一隻爪子,搭在了蜂蜜的脊背上。

     這必須是一個愉快的晚上,因為我們都已經下定決心了。

     吃過飯以後楊嫂從冰箱裡給小朋友們拿出來提拉米蘇,倒是把崔蓮一弄得很饞。

    于是這位慈母非常熱情地把蜂蜜抱在了自己的膝蓋上,這樣就可以時不時從蜂蜜的盤子裡分享一點甜品。

    老楊無奈地說:“給你單切一塊不就好了,又沒那麼貴。

    ”崔蓮一倔強地搖頭:“不行,今天已經吃了太多碳水。

    ” 我想,童年時代打量着那個三塊五的發夾的楊嫂,眼神應該跟現在差不多——她此刻就是那樣出神地看着蜂蜜,然後突然地笑了笑:“我是不可能再有個女兒啦——欸,蓮一,你為什麼不讓蜂蜜跟你的姓?”崔蓮一的眼睛好不容易離開了提拉米蘇:“這個——說來話長。

    ”老楊果斷地接口:“都是炎黃子孫姓什麼不好,不要那麼狹隘。

    ”崔蓮一卻還在很認真地解釋道:“其實在我還沒有懷孕的時候,當時就決定了,如果以後有個女孩,就叫成蜂蜜——我實在喜歡這個名字,成蜂蜜,聽起來像是一句話,有完整的意思,所以哪怕離婚了我也舍不得換。

    要是跟了我的姓……”她臉上掠過一絲為難。

    “崔蜂蜜……是有點奇怪哈。

    ”楊嫂開始認真地斟酌字句。

    “就是的,聽起來太像一個養殖大戶了,能上農業新聞的那種。

    ”老楊附和。

     楊嫂擡起眼睛,有意無意地看我一眼:“要是哪天真的跟了大熊的姓,那才叫……”崔蓮一立即清脆地笑了起來,老楊一邊笑一邊說:“熊蜂蜜——哎喲,真的有人能叫這種名字嗎……”“我覺得這個名字不錯啊……”我無力地試圖反駁,結果自然是淹沒在又一陣新的笑聲裡。

    蜂蜜叼着勺子無辜地擡起頭,左右看看,決定跟着大家一起笑。

     很多年前,某一天的飯桌上,其實我媽曾經認真而苦惱地問過我:“你說,妹妹該叫什麼名字好呢?我昨天晚上想了好幾個,都不滿意,我都寫下來了,北北你看看……”我瞟了一眼媽媽展開的那張紙:“熊蕊歡,熊漠雪,熊涓涓——”我迅速地把頭轉開,感覺那一連串的字都是些陌生人,還讓人很肉麻,所以我說:“為什麼不能是個弟弟呢?”“沒那種可能。

    ”媽媽簡短地在空中一揮手,似乎這是一個完全不值得讨論的問題,“我夢見她了,我夢見送你爸上火車,就在站台上,她搖搖擺擺地直沖我走過來,她穿了一條深藍色的水手裙——好大的眼睛,總之,一定是她,你妹妹。

    哎,一個女孩子,生在你們家,真是倒黴——”她照着自己的額頭上誇張地一拍,“姓熊,怎麼起名字,都不是那個味道……”那個語氣,完全是在抱怨老熊先生,雖然他并不在場。

    我努力地想了想,可我依然想不出來如果換了老熊先生,他會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于是我說:“那你就不要選這麼肉麻的字了,看看熊喜歡什麼東西嘛——”“欸?”媽媽的眼睛亮了,“熊蜂蜜,怎麼樣——”然後她被自己逗笑了,“這哪像是一個人的名字,可是我覺得還挺好玩的,你說是不是……”我其實也覺得不錯,可是我很擔心,一個姓熊的女孩,名字還叫蜂蜜,大家都會圍着她哄堂大笑的,想想都覺得那是個噩夢。

    所以我很惱火地沖着媽媽叫出來:“不行!難聽死了,絕對不行……” 當我知道崔蓮一有個女兒的時候,并沒有馬上問她的名字。

    所以,初次見面的那天,當我聽到那句“我是蜂蜜,我三歲”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個錯覺。

    隻能說,确實存在“巧合”這回事。

     一個星期後,楊嫂進了手術室,摘掉了兩側卵巢,還有子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