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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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我就不拿了,你看着它,我很快就帶着蜂蜜上來。

    ”其實她已經習慣性地把包挎了起來,随着這句話,又随意地放了回去。

    她是故意給我這個台階的,也把台階順便留給了自己。

     那晚還是老樣子,我負責開車,崔蓮一陪着蜂蜜坐在後座。

    蜂蜜已經很累了,伏在我的肩膀上,蘋果臉垂了下來,無精打采。

    我的車就在不遠處的停車位裡,我随手按下了鑰匙上的按鍵,車燈一閃,蜂蜜突然非常羞澀且禮貌地笑了,對着我的車輕輕地揮了揮手。

    ——這是她的習慣,她堅定地認為當車子解鎖,車燈閃爍的那個瞬間,這輛車是在跟她笑。

    所以盡管已經很累了,她還是要堅持盡到禮數。

    一輛奧迪A7從我們身邊駛過,沖着出口的方向走了。

    蜂蜜的聲音軟軟的,但是十分堅定:“那是爸爸。

    ”我感覺非常多的血液瞬間湧到了臉上,下意識地把蜂蜜抱得更緊:“就那個車嗎?是你爸爸的?” 崔蓮一的聲音靜靜地從我們身後傳來:“她爸爸的車也是一輛奧迪,她分不清差别,隻記得奧迪的四個圓圈。

    ” 我問蜂蜜:“那你說得清你爸爸的車是奧迪的哪個型号嗎?你下次記得問問他好不好,大熊叔叔也打算換輛車了,我一定得買一輛比你爸爸的車好的……” 崔蓮一忍無可忍:“你真是幼稚!” 蜂蜜一本正經地看着我:“你會不會買粉紅色的?”——教導主任在問班長今天早讀的出勤情況。

     “這個——”我知道我一定面露難色,不然崔蓮一的微笑不會如此暢快,“粉色的車,不太好找。

    ” “為什麼呀?”——在蜂蜜版中文裡,我最喜歡聽這句。

    因為她發不準音,可能她自己也隐約意識到了這點,所以刻意把每個字都說得很用力,于是到了我的耳朵裡,就變成了“為——沙——瑪——亞?”可是這個時候,我還不能笑,隻要我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她的小腿就又開始踢我了。

     星期六的夜晚,路上依舊是車燈與車燈連成一串,不到兩公裡的路,因為連續三個紅燈,隻能緩慢前行。

    塞在車隊裡的時候,我突然聽見蜂蜜的小手輕輕拍打車窗的聲音,随後她就一聲歡呼。

    在我們的左側,有一輛車裡的人估計是覺得還不如下來走幾步,因此他就正好在蜂蜜的眼前下了車。

     那是一輛特斯拉ModelX,車門緩緩地上升,從側邊張開。

    “翅膀,那個車有翅膀,媽媽,翅膀……”我從沒有聽見過蜂蜜如此熱烈,如此由衷地喊“媽媽”,她用力在安全帶後面側着身子,兩隻小手吸附在玻璃上,小心翼翼地捧着出現在眼前的盛景。

    車燈斜斜地映着她的臉,整張臉上都像是有晚霞在燃燒,眼睛裡隐隐倒映着一點火燒雲的痕迹。

    崔蓮一忙不疊地回應她:“沒錯寶貝,那輛車是有翅膀……”車裡那個人若無其事地沿着人行道走遠了,車門慢慢歸位。

    “那個車為什麼有翅膀,媽媽它真的能飛嗎,媽媽為沙瑪亞,為沙瑪亞——”一連串狂喜帶來的混亂的問題,崔蓮一已經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特斯拉裡的那位路人,應該永遠都不會知道吧,在一個擦肩而過的小孩眼裡,他早就不是他了,他成了神迹。

     在那之前,我從來都不相信,一個人在百分之百表達驚喜與“羨慕”的時候,能夠沒有絲毫卑微,沒有絲毫自慚形穢。

    但是蜂蜜讓我相信了,這是可能的。

    因為她沒有問過為什麼這是别人的而她自己不能擁有,再往前一步,她的腦子裡并不總是時時刻刻都存在着那個“我”,所以她經常忘記将眼前的世界與她自己做對照。

    所以她可以像是音樂一樣,随時将自己化為無形,變身成巨大的“歡喜”或者“悲傷”裡的鼓點。

     崔蓮一讓我慶幸還好世界上有這樣的角落,可是蜂蜜總能讓我知道原來世界是這樣的。

     “欸,”後座上,崔蓮一的聲音異常清亮,“謝謝你哦。

    ” 我才意識到車内已經安靜下來,想必蜂蜜又是睡着了。

     “謝什麼?” “你在你的車上放了一個兒童安全座椅。

    跟我們家那個一模一樣。

    我都沒想到這一點。

    ” “小事兒,這不是應該的嗎?”我語氣輕松。

    其實,是我拜托蘇阿姨把鍊接發給我,然後我在幾個配置裡選了那個最貴的——于是蘇阿姨非常滿意。

     “你車裡放着這個,你的同事如果問東問西,你怎麼說啊?” “我不怎麼和同事說話。

    ”我的手稍稍握緊了方向盤。

     後座上傳來一聲帶着笑意的歎息。

     “我可以告訴同事這是給我女兒的嗎?”我知道胸腔裡的心跳聲稍稍加重了。

     “神經啊。

    ” “可以嗎?” 她安靜了幾秒鐘,然後輕松愉快地說:“随便你,你不是不怎麼和同事說話嗎?” 我如釋重負地笑了:“偶爾也得說幾句的。

    ” 至于那晚有沒有月亮,我完全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