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破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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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說,我要能參加上一級的比賽——省賽,得先戰勝我的152個同學。

    戴維提醒我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但我有信心,我能在學好文化課,不耽誤高考之餘,再把增材技術搞好。

    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已經跟戴維學習了這麼長時間,已經先于其他152位同學進入跑道了,在戴維辦公室報好名後我回到教室,想到終于有一件事,我赢在了起跑線上,心裡美滋滋的。

     第一堂理論課上,學院最好的計算機房裡,在我左前方,赫然坐着王赫,他中間蓬起的“公雞頭”,豎起的黑色風衣領子和肩膀上方露出在顯示屏上,讓我一下子對先前認為的這152個對手的質量産生了懷疑。

    這些人會不會像王赫這樣,實在沒有正事兒幹來湊熱鬧的? 那我的參加省賽之路,就平坦了不少——我松了口氣,掏出随身攜帶的英語習題鋪在鍵盤旁邊,戴維講解完Solidworks幾個模塊讓我們自行練習時,我開始刷英語題。

    一周之後,我仍然可以對前後左右對我提出問題的同學們講解和演示。

    看到他們不斷點着頭,臉上或快或慢浮出的或真或假的佩服的神色,我甚至想,也許就像戴維說的,我就是個天才,天生對這個敏感、接受迅速。

    直到兩周後戴維在臨下課前突然說要測試一下我們掌握建模的情況,把一隻布偶唐老鴨傳送到了我們屏幕上。

     我把筆和試卷扒拉到一邊,右手操作鼠标,左手配合在鍵盤鍵入目測出的數據,藍色的帽子,淡藍色的大眼睛、黑眼珠,黃色的長嘴巴,紅領結,白色的身子和手,黃腳蹼,我當時感覺用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來形容,一點不為過。

     我保存好,迅速上傳給戴維,然後把旁邊的試題扒拉過來,讀完一段小短文,做完了五道閱讀理解題。

     把筆和試卷、課本收拾進帆布提袋的時候,我還想,如果我中學有這樣的覺悟和努力,現在,應該在市一中教室坐着刷題了吧,安靜地、單純地、心無旁骛地考大學,不會有世賽這樣的事了。

    我還想,上天安排我進了東技,一定是讓我明白,我甚至比普通的高中生,多了這樣的技能吧,天生我材更有用。

     還沒等我想完,戴維就公布了測試成績,戴維史無前例地高聲宣布:第一名:王赫。

     接下來,戴維每說一個名字,我的頭皮就猛地跳一次,跳到第七次,是我的名字——153個人,分三次上課,我們這個班51個,我列第7名,也就是說,我離能參加省賽,至少還有20個人要超越,并且,還不算兩個縣區的同類院校。

    最可怕的是他們比我晚接觸了兩個多月,最最可怕的是兩個月前,戴維就說我的水平已比他高出很多。

     那天我躺在床上,對着筆記本胡思亂想了好久,沒劃拉下幾個字就感覺擡不起眼皮,但仰面躺了,又睡意全無,輾轉幾回,才慢慢理清心裡那團麻。

     ——沒心學習、成績不好的人,不一定心不靈手不巧——不論老師家長學生——每一個人都太看重成績好這回事兒了,甚至把成績差的同學看成低能兒,看成搗蛋鬼,甚至看成異類。

    我知道我不是最好的,說不準好多人會超過我,但這個人,最不應該是王赫——多麼荒謬的邏輯! 什麼叫因材施教,怎樣才能因材施教,就是不要拿同一把尺子丈量每一個人,每個在校生都是一枚鑽石,你看不到他發光,隻可能是觀察的角度有問題。

     文化課上灰頭土臉的王赫,一到機器前,霎時熠熠生輝。

     下了課,我提着帆布包往宿舍走,王赫晃着他的公雞頭,緊緊裹着身上的風衣湊近我,說,去嗎,明天? 明天?去哪兒?我一時有點蒙。

     入海口啊。

    王赫擠擠眼。

     我想起來了,上周戴維就下了通知,明天是我們的遊學項目,去入海口保護區遊覽,戴維說了,我們要去看看共和國最年輕的土地。

     當然,我心裡不太願意去,年輕不年輕的,和我啥關系?看了就能考上大學嗎?看了就能穩穩地在153個人中拿第一嗎? 王赫看我遲疑,說,噓,我們幾個商量了,去的話,我們不随全班回了,坐晚一點的專線交通車回——我們想去吃黃河口大閘蟹,嘿嘿,這時候,肥着呢,膏滿肉肥,你一起不? 大閘蟹?我看看王赫期待的眼神兒,說,你們家裡都有礦啊?想了想又說,要有人請客,我就去。

     我╳,王赫罵了一句,算我多嘴,誰那麼多錢,我們AA,不過你既然開口了,你的那份我請。

     我╳。

    我也罵了一句。

    說實話大閘蟹讓我心動了,但一掂量我那點生活費,又有點心涼。

    又想一天的時間為吃個螃蟹,真是有點舍不得時間金錢。

    我有點左右為難。

     算了,王赫手一揮,裹了裹上衣,說,沒勁,不帶你了。

    說着一溜兒煙兒跑了。

     人,就怕心蠢蠢欲動,一動,就忘不了了。

    第二天,我還是去了,一旅遊專線大巴,我朝已經落座的王赫擠了下眼,王赫瞬間明白了,朝我打了個剪刀手,說,耶! 沿着渤海邊的防潮大堤,近一小時的車程,左手邊是連片的海産養殖區。

    臨時充當導遊的戴維指着各式各樣的水池子介紹着,這是南美對蝦養殖區,這是海參養殖區,這是大閘蟹養殖片區。

    右手邊是海灘,正是退潮的時候,近處袒露着廣闊的黑褐色泥灘,遠處是望不到盡頭的潮水,海天相接處,是一層又一層深淺不同的灰褐,戴維指着螞蟻般在浮遊于海平線上的黑點,說,那是廣利港歸航的漁船。

     小時候,我曾經跟着父親,沿小清河入渤海。

    印象裡就是無邊無際的水,浪越來越高,有些害怕。

    後來,就是不停地上學,雖然住在海邊,但再沒到過海上去。

    此刻的大海,與小時候的大海不同了,不再隻是水,隻是無邊無垠的水面,而是多了好多,像天空,像雲,像泥灘,還有水裡的泥沙,還有複雜的看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