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他媽的,天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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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西城補習到十九,提前三天回了學校,我收拾好床鋪便到教室複習,中午幹嚼了一包方便面,晚上直到十一點多才下樓往宿舍返。我有點舍不得假期,教室不限時停電,我該多學一會兒的,我一面自責,一面打着哈欠往回走,不等轉到宿舍樓東門處,看到世賽中心南頭閃着微弱的燈光。

    按我當時心性,沒這好奇心的。但等我進了連廊進了宿舍樓上了樓梯時,我突然想,這還沒開學,這裡怎麼會有人?偷盜?

    我迅速出了樓門,氣喘籲籲跑過東操場,輕手輕腳沿着綠化帶小路湊近世賽中心閃着燈光的窗戶。

    是戴維。

    不等湊得太近我就認出來了。

    戴維坐在新進的大型設備控制屏幕前,就着一盞夾在屏幕邊緣的台燈在紙上寫寫畫畫。我從南邊的小門進去,站到他身後,好長時間他也沒發現,我不知道該怎麼提示我的存在,費半天勁咳了一聲,他朝後面揮了下手,說,老金,你還沒走啊?

    我說,老師。

    戴維回過頭,也好半天才回過神,說,怎麼是你?我還當是金老師呢。

    這是在幹什麼?我指着桌面上密密麻麻寫滿算式的幾張紙問。

    唉——戴維歎了口氣,笑了。原來他整個寒假,都在研究3D建模和打印。此刻,他對着冥思苦想的,是鍵盤旁邊的一排小哪吒。

    戴維說,增材和減材,完全不一個路數。

    直到世賽中心東邊的一大溜窗子見了白,我才明白,戴維這幾天,一直在為那個拇指肚大的哪吒手裡的乾坤圈兒發愁。說建了多次模,打了好多次,就是不能把這個圈兒打成能轉的。

    你看,人家這個就是3D打印的,我為什麼就不行?

    我拿過模型仔細看,這個圈兒在哪吒的右臂彎裡,但顯然又不是做成後套上去的,因為看不到接口,右手中的長槍與腦上的髽鬏連在一起。也就是說,這是一次性打印出來的。

    你看,打出來就是這樣的。

    我湊上去看桌面上的哪吒,還算有模有樣,雖然有點歪扭,但最不同的,還真是圈兒不能活動,要不在肩膀處連着,要不在胳膊肘處連着,還有半截圈兒的,唯一一個圈很圓又能轉的,仔細看,圈上有個小斷口,是硬從粘連處掰下來的。

    這不對,我說,一定有什麼辦法,而且應該是個很簡單的辦法,隻是我們還沒想到罷了,是計算有誤?我指着他标在紙上圖形邊的角度計算公式說。

    戴維看看屏幕上設計好的模型,又看看桌面上那一長溜兒哪吒,隻歎氣。

    我說,這樣就能打印出來,我打一個看看?

    戴維點點頭,去了衛生間。

    我看看旁邊一間房那麼大、有無數大小零部件的機器,看看屏幕上劃着無數條直線曲線,标滿了數字的透視體小哪吒,我扔了手裡的書本,抓起鼠标,不管三七二十一,找到打印執行命令。

    先打一個玩玩。

    鼠标一點,屏幕上出現預備命令,機器上的一條藍灰相間的機器臂刷地退到一端,接着移到一塊大台闆的中間,頂端噌地伸出一根什麼東西,很快,機器吱吱響起來。響得太厲害,我不敢湊得太近,隻見那伸出的針狀物先是在台闆上點出兩個小黑點,緊接着黑點漸高,變成淺色,有了曲線,我突然明白,這是同時在打印哪吒的兩條腿。

    這時戴維回來了,他湊近觀察了會兒,然後抱起雙臂站定,說,沒用。我不知道他說的啥意思,但我看他能湊那麼近,我也壯了下膽兒,幹脆把它打到肩膀。小人漸高,開始打印那個圈兒,沒有依托,打印針狀物在空中擠出了些材料,落在打印台上,而後角度稍微一偏,慢慢落在肩膀上,吱吱吱一陣之後,倒真打出了個橢圓形小圈圈——

    最終打完,戴維把它取下來,不顧我欣喜的心跳把它扔到桌上那一堆哪吒裡,說,真是奇了怪了。

    看到自己也能打印出一個東西,雖然不成樣子,但心裡也開了朵小花。我征得戴維同意,細細看過屏幕上的設計圖,又打了一次,和上次一樣,隻不過這個圈兒,這回連合都合不上了。

    我把所有的哪吒擺成齊整的一溜兒,一個個拿那個完好的模型與之對比,一縷刺眼的陽光嗖地通過東邊的窗戶,照射到我眼前的哪吒上,我盯着它們的頭腳胳膊腿兒風火輪混天绫火尖槍乾坤圈兒,盯着它們身上因打印而生出的沙棱棱的表皮,盯着頭頂右邊髽鬏上的一個小圓點——

    啊,我明白了,它是倒着打的!

    我看到初升的太陽,躍上東邊的樹梢。

    戴維接過我手中的小哪吒,反複觀察半天,目光怔在小哪吒頭頂的髽鬏和乾坤圈外側那個讓人不易察覺的小圓點上,罵了一句粗話,戴維在刺眼的陽光中看看小哪吒,又看看我,揉了揉眼,少見地罵了句粗話:他媽的,天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