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初戀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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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多一點了。

    每次上課,每個老師,都在給我們打氣,說能堅持下來的都是好樣的,一定要堅持啊。

    我自己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

    連記筆記都比以前用力了很多,快把紙面劃破了。

    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攢住一口氣,堅持下去。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月末測試中,我從上一次的二十三名前進到第九名。

    數學考了全班第一。

    就連一向沉得住氣的戴維,也豁出了好幾個諸如努力有志氣意志堅定等這樣的好詞兒,誇了我一通。

     我雄心勃勃,刹那間感覺考個本科如探囊取物。

    那天下午下課後,我托着腮,想着我父親得知我拿到某大學錄取通知書後大驚的表情,當初他那句判決像肥皂泡,啪地在他頭頂上破滅了,我甚至都能看得見他聽到炸裂聲後蹙起的眉頭上波浪狀的皺紋。

    這樣想來想去,竟感覺十分解氣,下樓去餐廳,走到雁栖湖邊,發現自己無意間哼起了歌。

     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的花兒正鮮豔,溫暖的太陽照耀着我們—— 我歡樂的心靈,像群小麻雀,在微風細雨枝頭搖曳,我聽到我的胸口在叽叽喳喳叫了,直到我突然想起,這支歌,是母親教的。

     我所有的歡樂的小鳥兒,全部折斷了翅膀,在我踢踏踢踏踩過的石闆路面上痛苦地掙紮起來了。

    一個失去母親的孩子所有的快樂,都隻不過是鑲嵌在悲傷的石牆上的紙蝴蝶,拿手指輕輕一碰,就四分五裂了。

     直到走到餐廳門側上镌着“融合向善,拙樸匠心”紅色大字的大石頭旁,看到姚曼老師提着一袋饅頭走下門口的台階,我才不得不調動起臉上全部肌肉,沖她笑了笑。

    她卻問,怎麼啦,怎麼不高興? 不知為什麼,剛剛還一心想掩飾的我,被姚曼老師一問,須臾放棄了抵抗,自己都能感覺到兩隻嘴角向下扯,我揉了揉眼,說,我想我媽了。

     想媽了? 姚曼老師呵呵笑了下,點着頭向樓門口擺擺手,說,多吃點,就想得輕了。

    邊說邊往前走了。

     我想她并沒有聽懂我的話,沒有人能聽懂我的傷心。

    我進了餐廳,刷了兩個餡餅,拿塑料袋抓着,邊嚼邊往教室返。

    今天的英語課上,我發現有兩三節課的英語單詞我沒記全,要不是聽寫,我還以為全都記住了,當時确實也都記住了,但不到一周的工夫就忘了多半。

    時間像一場又一場大雨,把我這幾個月來用功記住的那些公式、單詞、名詞解釋在我松軟的大海上沖亂了,模糊了。

    我要握緊決心的刀子,更多一遍把它們刻上去,我要再咬咬牙,刻得深一點。

     那時候,參加高考,擺脫兩年後隻能當一個工人的命運,變成我活着所有的意義。

    為此,我能周末兩天全在教室學習,為了完成因基礎太差近乎完不成的學習任務,我在熄燈後的黑暗中默背單詞,拿手指在肚皮上一遍又一遍寫下數學公式,把原來簡單的記錄的碎片,寫成兩三頁,甚至更多頁,最多十來頁的文章。

    我每天五點多一點起床,到操場與并不熟悉的幾個同學散落進東操場各個花圃間的小路上,背英語,背政治,背曆史和地理,我不覺得累,隻恐大腦和身體不配合。

    第一回,以我十六歲的年紀,生出了怕身體出了問題會耽誤正事的擔憂;第一回,感覺到我的精神和身體,是需要“我”這個統帥來統一調度、好使它們團結協作的兩種不同的東西;第一回,我往嘴裡填餡餅包子饅頭油條面條米飯肉蛋奶時,不再感受它們的滋味,而是鄭重地考慮它們的質地和數量,能支撐我的身體和大腦幾個小時。

     423的人都說我變了,如在以前,我會以為是取笑,會不好意思擺着手謙虛或否定。

    而這一回,我告訴他們,我隻害怕變得不夠多。

    因為我越學越感覺到,我中學的基礎,算不上基礎,而是給我挖了個大坑,我拼上命都填不實它。

    我說着這些話時,感覺到一種别樣的委屈像剛打開的香槟一樣從胸口向上湧溢到鼻腔和眼底,與想起母親的傷心不同的是,這一回,我知道怎樣戰勝它,我知道最終的勝利屬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