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家長座談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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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太平。

     但我們老想找點事兒幹。

     因為有大把的時間沒法打發。

     說來說去,我們還是想幫一把戴維。

     陳浩南剛洗了頭,拿一塊白毛巾把頭紮成白羊肚,光着膀子在兩排床鋪間晃來晃去。

    他說,我看,我們不如想辦法幫一把,反正大人有自己的主意,不會因為我們摻和一腿,本來不願意複婚就複了。

    但反過來想呢,他們如果有意複婚,我們摻和下,隻會讓這事兒加速,橫豎都不會造成損失,是不是?戴維臉皮薄,我們得幫他走出第一步。

    陳浩南說。

     馬純謹慎地點點頭,說,好像有一丁點道理。

     陳浩南說,你們想要幹,就想辦法吧。

    寫信我不行,但我能擔任信使,我幹這個,有經驗。

    陳浩南說完,專門從他的下鋪露出頭來朝我擠了下眼,又回頭說,不知道為啥,在初中時,男女同學都請我遞紙條兒,有段時間,我都嚴重懷疑自己的魅力了。

    哎呀哎呀,不聊了,我要寫數學作業了,要不明天,老于頭兒臉上就不好看了。

     行動的人,無論如何都有感召力。

    盡管誰也沒說采取寫信這個方式,但接下來,彭浪自告奮勇拿第一稿。

    彭浪說,無論怎麼樣,戴維還是夠意思的,你看,一開始良子捅了那麼大婁子,他頂住了,現在家訪的事兒,也不小啊,八成也是他在堅持吧。

    這老兄雖然話不多,點子還是挺正的。

    我拿草稿,舍長吧,舍長抄一遍,我字太臭。

     我的字也不行,朱子康說,一是我字不好,二是他們兩口子這些年,難不成連筆迹都不認識啊,誰寫都露餡兒,是不是? 舍長就是舍長,我們又臣服了一次。

     彭浪鑽進他的壁櫥,扒拉出紙筆,坐在王一凡床鋪下的長條桌前,草拟戴維給姚曼老師的情書——後來,彭浪宣稱正式命名為“張姚戰略”合作計劃倡議書。

     但沒等實行呢,就讓新生家長座談會打亂了。

     周五下班前,戴維宣布了個消息,說下周二院系組織召開新生家長座談會。

    每個班限五位家長參加,全體同學通過教室裡的有線電視,遠程觀看學習。

     戴維還舉起隻箱子,說他已經把所有同學的名字做成小紙團放進箱子裡了,點了第一排兩位同學張大志、胡亞南上台去抽簽,抽到的同學請自己父母中的一位參加。

     全班四十個人,選五位家長,我想,八分之一的概率,我不會這麼倒黴的。

     成良、曾文遠、孫翔、林幸哲、吳楚。

     誰知沒等我想完,戴維就第一個念我的名字了。

    這下完了。

     姐姐給我個老年機,想的是我遇到危險或者啥難事兒找她,誰知道第一件事就是開家長座談會。

    我想了半天,和姐姐商量能不能她來代開,姐姐也想了半天,說,恐怕不行。

     沒辦法,我隻好給父親打電話。

     我恨父親,但他的手機号卻想也不用想。

     一聽我說開家長座談會,他第一反應就是我在學校闖什麼禍了,說,就知道你幹不出啥好事兒。

    我說是班裡選五位家長,抽簽決定的。

    聽我這樣說他“哦”了一聲,說,那我還真是錯怪你了。

     從小,父親對我說話就陰陽怪氣。

    母親都是告訴我應該怎麼做、怎麼做才更好,父親從不把正确答案告訴我,都是先嘲諷我一通,再讓我自己琢磨,搞得我無所适從。

    但他對姐姐就不這樣,我要在外面打了架,不管對錯,他先扇我幾巴掌,但姐姐的待遇就不一樣了。

    那時候我們家住鎮政府,我媽上班時分的兩屋的家屬院兒,姐姐小學時和同院的孩子鬧了矛盾,騎上人家牆頭罵,父親被叫去管教,誰知到了管教沒有,倒興緻勃勃地看到姐姐罵累了從牆上爬到屋頂,順屋脊回家,再從院牆上滑進家裡。

    人家重男輕女,我們家是重女輕男。

    所以,姐姐從小像隻小老虎,敢說敢幹,我也想學姐姐,但就算露個虎牙出來,父親都會懷疑地看我大半天。

    父親的理論是,女孩子要慣着點,不然,長大了到婆家吃虧,男孩不行,男孩不管,早晚會闖個大禍,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最擔心的,是怕戴維開完座談會,會把我的斑斑劣迹,和老師作對、和同學鬧矛盾、破壞入學教育演練、還因為一個女孩出盡洋相,一股腦告訴我父親。

    那可有好戲看了,那他還不得當着全校師生的面抽我呀。

    我得想個辦法,不行就先躲躲。

     我想來想去,選中了學校西南角,就是女生宿舍樓角上的那塊側柏樹叢,那小樹林不大,但密匝匝的,裡面藏幾個人,是沒問題的。

     于是睡不實吃不安,忐忐忑忑地等,到了下周二一大早來教室,硬着頭皮坐在課桌前,左看右看,那幾個被選中叫家長的人都和平常一樣,該說說,該笑笑,完全沒一點緊張的樣子。

    我心想,也對,人家不像我,惹這麼多事兒。

    我看看黑闆上方的康巴斯石英鐘,8:23。

     第一回,我十分殷勤地走上講台,在講桌櫃裡找到投影布遙控開關,把幕布放下來。

     教室裡出奇地靜,我回身看看,這回可不是我的錯覺,全班除了我自己,其他39個人全齊刷刷地盯着我。

     嗯,可能,我以前從沒主動擦個黑闆、拖個地啥的吧,這麼勤快的我,他們還沒法适應。

    我回到座位上,正襟危坐,等着到點遠程收看家長座談會。

     你是不是有病? 同桌孫翔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