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虐貓事件及軍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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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中對兩隻貓的殘虐讓我興奮不已,黑夜如飛蛾,撲閃着薄薄的翅膀飛過窗前。

    晨光乍起之時,我似從冥幻降臨人世,我仰躺在床,驚慌地摸到滑落到枕邊的棒球帽,坐起身,頭疼欲裂,渾身無力,對暴力的想象和由此帶來的熱血澎湃把我消耗得疲憊不堪。

     陳浩南邊穿戴邊不停吆喝着快點快點,快耽誤了。

     我溜下床,扯開迷彩服包裝,胡亂套在身上,擡起棒球帽舌,把迷彩帽捂到頭上,随着大流下了樓。

     新生歡迎儀式暨入學教育動員大會就在東操場進行。

    未等走到操場,就已經看到隊列整齊的老師和站成一排的院領導們了。

     先是一個穿着棕色運動服、短頭發的女老師代表老師們緻歡迎詞,說什麼熱烈歡迎我們入學,希望我們在這裡成為棟梁之材。

    在我聽來,都是些官話套話廢話。

    而後是新生代表一上台,操場上立即爆發出哦哦的驚呼,原來是那個汪閃閃。

    汪閃閃穿上了迷彩服,長頭發在迷彩帽下盤成一個丸子,手捧一本冊頁夾,站得筆直。

     尊敬的老師、教官,親愛的同學們,我是管理學院護理專業二班的學生汪閃閃。

    今天,很榮幸能代表新生—— 汪閃閃一開口,清脆圓潤的嗓音立刻在操場上空回蕩開來,迷彩隊列發出更加熱烈的驚叫,哇,太正啦,迷彩服天花闆,閃瞎了我的狗眼——男女同學們紛紛表達着自己對汪閃閃的迷戀和崇拜。

     我聽到彭浪小聲和身邊的王一凡說,她也沒那麼高啊。

     我們宿舍的幾位,低低地怪笑起來,惹得隊伍旁邊的幾位老師轉身掃了我們一眼。

     汪閃閃說她的志向是成為一名優秀的護理人員。

    她說她的棟梁之材的理想,就是國家和社會哪裡有需要,這個國家的人們缺少什麼,我們做什麼,就是有用之才;我們能做好什麼,就是棟梁。

    中國已經進入老齡化社會,社會上需要大量優秀的護理人員。

    在三年的學習中,她一定要認真學習,掌握護理知識,苦練技能,争取畢業後能為人民的健康和幸福盡微薄之力。

     可惜了的。

    王一凡搖了搖迷彩帽。

     可惜了的。

    陳浩南也搖了搖迷彩帽。

     嘁!陳浩南前邊的同學發出尖細的聲音。

     你是女生? 陳浩南手攏在嘴上問,我們班有女生啊? 前邊的女同學又不屑地“嘁”了一聲,說,用你管,漂亮女生就不能做個棟梁之材?當個花瓶就好了嗎?幼稚,無聊。

     陳浩南說,你這就不懂了,她這樣的去護理,有那心髒不好的老爺爺,搭一眼,會犯病的。

     神經病。

    女同學說。

     陳浩南探頭看看前面的女同學的側臉,嘿嘿地笑了兩聲。

     接下來上台的,竟然是林幸哲。

    但和汪閃閃不一樣,他沒了白襯衣和領帶,一穿上迷彩服,真看不出有哪兒不一樣了。

    但周圍還是發出一片驚呼,雖比不上汪閃閃帶來的響亮,但這些小女生們太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還是讓我反感得很。

     林幸哲慷慨激昂地說,有人喜歡探索宇宙原理,有人喜歡做木工,有人喜歡打籃球,有人喜歡造汽車,沒有什麼好與不好。

    最重要的,是社會能為不同的人,提供好的發展平台,教育能為不同的人,指引更好的方向。

    總之,最适合的教育,才是最好的教育。

    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方向,才是人生最好的開始。

     真他媽會說。

    我心想,你要能考六百八,開學時就不會說這樣的話了。

     最後是院領導講話,書記常玉生一張嘴,用他那渾厚的男中音向新生們緻意。

    書記說,剛才兩位同學講的都是他想說的話,他希望我們每個人,都能在東技找到合适自己的事,能在這裡找到人生的方向。

     但是——常書記話題一轉,對着話筒大聲說,但是,同學們,你們之所以來到咱們學校,自己心裡要清楚,不管什麼原因,在以往的人生中——你們——大多數——不夠努力! 偌大的操場,鴉雀無聲。

     一刹那,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常書記說,在我十幾歲的時候,如果考不上高中,就回家去放牛、割豬草、鋤地,不到二十歲就找個同樣沒考上的人結婚生子,可能半輩子都到不了縣城,一輩子都坐不了一次火車飛機。

    窮其一生,守着一頭牛幾畝地,披星戴月,生老病死。

    可是你們趕上好時代了,有了我們這樣的學校,有了更有保障的“兜底教育”。

     常書記又說,但是現在,同學們,國家和社會更富強了,有能力設立職業技術學校,再給我們一次成才的機會,我們要好好珍惜啊! 成個屁才,我心說,頂破天,不就是個工人嗎?别他媽瞎╳╳了。

     動員會結束,各班整理隊列,朝各自的場地走去。

     我們的兩位教官已經在場地上等了。

    從斜睨的目光和不停點着地的腳尖中看得出,他們有點不耐煩。

    我的目光越過教官,越過暗紅色帶着白色條紋的塑膠跑道和籃球架、足球門、花圃,在操場的外圍,四五個由十幾個人圍成的其中的一個圈中,我認出了穿着橫條紋襯衣的戴維。

     我剛才一直撲騰着的心,竟莫名地安定了。

     曾文遠、路梓桐、朱子康、孫翔、鄭仁傑、馬純、胡亞南、張大志、王一凡、吳楚、彭浪、陳浩南、王赫、成良、杜子遠、林幸哲—— 好家夥,清一色的爺們兒啊! 黑臉的教官點完名,看着隊列說。

     哎,他歪頭圍着隊列走了半圈,納悶地說,聽你們班主任說有個女生啊,在哪呢? 大家夥兒就左右前後地互相看,終于有一個低下頭,抿着嘴害羞地笑了。

    緊挨着的陳浩南指着她說,她是女生。

    唯一的班花不滿地剜了他一眼,用你多嘴!男生們嘻嘻地笑起來,陳浩南小聲說,頭發那麼短,誰能看出來是女生。

    但禁不住,又往班花臉上多瞧了兩眼。

    班花拿眼角斜着他,鼻子裡輕輕地哼了一聲。

    陳浩南咧開嘴,笑了。

     黑臉的教官在整隊後,大聲宣布接下來要完成的訓練目标、内務标準、訓練紀律。

    最後說,啊,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呢。

    說着很鄭重地清了清嗓子,站得筆直。

     接下來,我們就知道了他已經連着六年在東技的開學教育軍訓中任教官,拿了三次入學教育彙報演出比賽的一等獎,其中兩次是第一名。

    他說,我們班,這次一定要拿下第一。

     你們拿下第一,當作退伍禮物送給我吧。

     他攥緊了拳頭,揮着說,有沒有信心? 有! 我們的隊伍大喊,嘩啦嘩啦的,像條大河。

     我才不跟着他們一起嘩啦——我和你又不熟,憑啥一見面就要承諾送你禮物? 接下來,他又同樣鄭重地介紹了朱明新助教,說他是西安交大的高才生,已經連續四年擔任他的助手,配合默契。

    不得不說介紹簡潔有力,但就是沒有說自己姓名。

    不過我們也沒有注意。

    是在當天下午在操場上休息時,我們聽朱助教喊他韓連長,也跟着叫韓連長時,才被他糾正,應該叫韓教官。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啊,忘了告訴你們,我叫韓信,你們就叫我韓教官。

     韓信? 他聽到隊伍裡小聲嘀咕,得意地笑了,說,對,就是那個“蕭何月下追韓信”的韓信,戰神韓信。

     我╳。

     我在心裡罵了一句。

     就是重名而已,有什麼可得意的。

    人家是大将軍,你是個連長,有什麼可比的。

     看來不止我自己心裡這樣想,傍晚解散前,我就聽到有人小聲管他叫假戰神了。

     遠處,戴維所在的人圈兒散開了。

    戴維站在原地朝操場上望了望,邁開大步朝我們這邊過來。

     我看到那個少年,坐在隊列中間,望着自己的班主任,下意識地拿手捂了捂頭頂的帽子。

    他頭上,右額前,挑染了三簇頭發,是藍的,是紫的,是紅的。

    他告訴自己必須謹慎,千萬不要讓人看到,學生手冊上明确規定,禁止染發。

     我可以一直戴着帽子。

    我想。

     入校前我考慮過這個問題,猶豫着要不要去理發店把它剪掉。

    但到最後,我還是遵從了在心裡對于技校學生所能擁有的形象的想象,染發的,打耳釘的,叼着煙卷兒踩在滑闆車上呼嘯而過的,在這個群體中,我隻不過是最無力最柔軟的那一個而已。

    我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