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窦占龍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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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算是豆腐坊的鹽面兒——白饒的,有心跑去通風報信,奈何群丐堵住了酒樓大門,根本闖不進去。

    正自心急火燎的當口兒,黑驢疾沖而至,撞得一衆乞丐屁滾尿流,窦占龍躍下玉川樓,騎着黑驢正要逃,老羅羅密也追到了,一棒子打翻了黑驢,又去打窦占龍。

    朱二面子胡混了半輩子,還指望跟着窦占龍享福呢,怎能看着他挨打?又覺得自己皮糙肉厚,挨幾棒子不要緊,正所謂“聾子不怕雷,瞎子不怕刀”,朱二面子不知深淺,當即分開群丐,沖上來擋在窦占龍身前,伸手去奪老羅羅密手中的掩身棒子。

    他可沒想到,鎖家門的掩身棒子非同小可,擂上一下非死即殘!但聽砰的一聲悶響,朱二面子腦袋上結結實實挨了一棒子,直打得他口鼻噴血,三昧真火都冒了,僅有的一隻眼珠子也凸了出來,口中兀自喃喃咒罵:“他奶奶個臭貨的……疼疼疼……疼死老子了……”還沒罵完,就倆腿一蹬咽了氣,抓着掩身棒子的兩隻手卻至死也沒撒開。

     窦占龍心裡一陣難過,朱二面子搭上一條命,替他擋了一棒子,讓他緩了口氣。

    此刻大敵當前,他無暇多想,急忙撿起剛才掉落在地上的金碾子,再次對着老羅羅密扔了出去。

    金碾子是天靈地寶,拿在手中是一個大小,扔出去又是一個大小,往下落着随風長。

    老羅羅密本以為穩占上風,驟然間一道金光從天而降,他手中的掩身棒子卻被朱二面子死死抓着,甩也甩不掉,隻不過稍一耽擱,已被金碾子砸中了天靈蓋,“啊呀”一聲慘叫,肥碩無比的身軀晃了三晃,轟然倒地,如同砸倒了一座大山! 鎖家門一衆惡丐大驚失色,愣在原地手足無措。

    窦占龍趁亂撿起金碾子,轉身躍上黑驢,仗着是頭寶驢,雖然挨了老羅羅密一棒子,仍硬撐着站了起來,在周圍的乞丐當中撞出一道口子,抻長脖子,蹬開四蹄,拼了命往前蹿,踩着乞丐沖開一條路。

    此刻已近子時,口北不比江南,冷風瑟瑟,寒氣襲人,看燈的人們讓乞丐這麼一鬧,早都跑光了,住家商号關門的關門,上闆的上闆,各條街道空空蕩蕩、死氣沉沉,唯有兩側花燈仍是流光溢彩,宛如一座燈火通明的鬼城。

    窦占龍緊催胯下黑驢,風馳電掣一般沖到城門口,城門緊閉,城牆高達數丈,黃土夯壘,外側包磚,牆下築有馬道,直通城樓。

    黑驢三蹿兩縱上了馬道,來到城牆上,徘徊了幾步,眼見城外一道護城河,吊橋高懸,此時天冷,抽幹了河水,露出一層鐵蒺藜。

    守城的軍卒上前攔阻,黑驢一撲棱腦袋,縱身躍下城頭,蹿過護城河,馱着窦占龍逃出口北,一陣風似的狂奔不止。

     跑到後半夜,黑驢漸漸放緩了步子,四條腿突突打戰,腦袋也耷拉了,身上的汗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窦占龍連忙下驢,四下裡踅摸,要給它找口水喝。

    可是一轉眼,黑驢已然倒在地上,吐着血沫子死了! 3 窦占龍看見路旁有塊石碑,上刻“小南河”三個字,才知黑驢馱着自己,一口氣跑出了幾百裡地,世人常說“寶馬良駒日行一千夜走八百”,黑驢隻在其之上,不在其之下。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夜貓子眼幾乎瞪出血來,恨透了鎖家門的老羅羅密和八大皇商,不将此輩碎屍萬段,難解心頭之恨,想起老窦家祖上留下話,憋寶的貪得無厭,不許後輩兒孫再吃這碗飯,為了除掉白臉狼,他不得已埋了鼈寶,至此才明白窦老台為什麼住寒窯穿破襖,因為憋寶的不饑不渴、不疲不累,吃什麼也嘗不出味兒,鋪着地蓋着天也不覺得冷。

    真正貪得無厭的不是人,而是身上的鼈寶,有多少天靈地寶也喂不飽它!他之前想得挺好,殺完了白臉狼,趁着埋得不久,三五年之内還能自己下手剜出來,免得越陷越深。

    不承想玉川樓赴宴,三個結拜兄弟和朱二面子全死了,世上再無可親可近之人,剜出鼈寶也得等到報仇之後再說了! 四下看了一看,恰巧路邊有座土地廟,窦占龍想起一件事,寶畫《猛虎下山圖》還在褡裢中,此畫殺氣太重,畫中下山的猛虎過于兇惡,真可以說是“三天不食生人肉,搖頭擺尾锉鋼牙”,又沒有鐵盒封着,帶在身邊有損無益,恐會誤了他去口北報仇,盡管寶畫已然殘破不堪,留着也沒什麼用了,但是奇門鎮物,毀之不祥,唯有送入廟宇道觀方為正途。

    當即從褡裢中掏出古畫,順手放在了廟門口。

     書中代言:轉天一大早,有個老石匠途經此地,看見地上扔着一幅破畫,展開一看,盡管殘破不堪,但是畫中猛虎挺威風。

    以前在鄉下,幾乎家家戶戶貼年畫,門口貼門神,竈上貼竈神,炕頭上貼五子登科,牆上要麼貼福祿壽三星,要麼是王小卧魚,要麼是文王愛蓮、麒麟送子,很少有猛虎下山、關公掄刀之類的圖畫,因為戾氣太重。

    老石匠一腦袋高粱花子,扁擔橫地上認不得是個一,也不明白什麼上山虎、下山虎,隻是覺得挺氣派的一幅畫扔了可惜,拿到家挂上幾年,省得自己掏錢買了。

    到後來“群賊夜盜董妃墳”,又因《猛虎下山圖》引出一段驚魂動魄的事迹,留下一段奇奇怪怪的話柄。

     不提後話,隻說窦占龍扔了寶畫《猛虎下山圖》,咬牙切齒地尋思怎麼報仇,心說:“你有初一,我有十五,用不着多等,我立馬去找你們,此一番你們在明,我在暗,不愁找不到下手的機會!”正當此時,忽聽身後有人叫他:“窦占龍!”他心神恍惚之際,不自覺地應了一聲,話一出口,已知不妙:“黑天半夜的曠野荒郊,怎麼會有人呢?再說了,我以前從沒來過此地,誰又認得我呢?”沒等他轉過這個念頭,就伸過來幾隻手,有擄胳膊的,有扯大腿的,有薅脖領子的,有揪發辮的,不由分說,将他塞入一乘紙糊的小轎,兩個紙人擡着便走。

    窦占龍身在其中,但聽風聲呼呼作響,有如騰雲駕霧一般,晃得他五髒六腑挪窩,腦子也似散了黃的鹹鴨蛋,哪還脫得了身? 不知過了多久,紙轎子突然落地,窦占龍一個跟頭摔了出來,跌得七葷八素,又有一陣陰風卷着鬼火,将紙轎子和紙人燒為灰燼。

    飛灰打着轉,緊緊纏住了窦占龍。

    隻聽一個刺耳的聲音問道:“來人可是窦占龍?”窦占龍心中有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地響,還以為自己死了,三魂七魄入了地府!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聽說鬼差往地府中拿人,是用勾魂牌往人額頭上一拍,三魂七魄即出,拿鎖鍊子一套,拖死狗一般拽了去,哪有用紙轎子擡的?他可不想伸脖子等死,索性把心一橫,拔出插在腰間的長杆煙袋鍋子,點指對方說道:“不必裝神弄鬼,既然認得你家窦爺,盡可顯身來見!”那個人怒斥道:“窦占龍,我看你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死到臨頭了,還敢如此猖狂?”窦占龍罵道:“去你奶奶的,我是死是活,輪不到你個沒頭鬼來做主!”那個人說道:“料你今日不能脫吾之手,嘴再硬也是枉然,你們憋寶的自以為神鬼莫測,豈知道天理難容?什麼叫冤有頭債有主?我黑八爺讓你死個明白:當年你在獾子城胡三太爺府,放走林中老鬼,此乃其一;擅取關東山天靈地寶,不肯歸還,此乃其二;背信棄義殘殺胡家門弟子,此乃其三!我胡家門修的是善道,不肯輕易殺生害命,可是三罪并罰,你活不成了,還不跪下受死?” 窦占龍這才知道自己落在狐獾子手上了,當初在破戲園子後台,頭一次看見飛來鳳焚香設壇,拜的牌位正是黑八爺。

    隻怪自己疏忽大意,扔下了奇門鎮物《猛虎下山圖》,寶畫再怎麼殘破,也盡可震懾此輩,剛把寶畫扔掉,這玩意兒就找上門了!他本想交出寶棒槌,換自己一條命,可是天靈地寶一旦進了憋寶的褡裢,再讓他往外掏,那是無論如何也舍不得,當時一搖腦袋,反駁道:“不對!你說的那幾件事,賴不到我窦占龍頭上!”黑八爺恨恨地問道:“你個敢做不敢當的包軟蛋,沖這話也該天打雷劈!不賴你還能賴誰?”窦占龍分辯道:“我夜入獾子城胡三太爺府之時,還不過十幾歲,胎毛未退乳臭未幹,根本不懂那是什麼地方,憋寶的窦老台隻說其中有沒主兒的天靈地寶,我才敢進去,更不知困在府中的林中老鬼是誰,正所謂不知者不怪,我也幾乎讓他害死,這筆賬憑什麼算到我頭上?咱再說這二一個,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放山的刨棒槌天經地義,寶棒槌埋在深山老林裡,它讓放山的刨出來,既是劫數相逼,又是物遇其主,合該被人挖到,何況是我三個結拜兄弟刨出了寶棒槌,我又沒去。

    三一個,飛來鳳助我殺了白臉狼,我也應允了讓他帶走寶棒槌,是我那幾個結拜兄弟突然下手,我在一旁阻攔不住,那能怪我嗎?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作惡,雖惡不罰。

    你說的三件事,哪一件是我的錯?鴨子嘴扁不是榔頭砸的,蛤蟆嘴大不是刀子拉的!我窦占龍行得正立得端,沒幹過傷天害理的缺德事,你想讓我背這個黑鍋,隻怕沒那麼容易!倒背着手撒尿——我他媽不服!” 黑八爺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