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聽

關燈
1 坐在電腦前還沒五分鐘,又開始耳鳴。

    脅坂睦美把雙臂支在桌子上,裝作盯着顯示器,一動不動地等着自己好起來。

    屏幕上顯示着Excel表格,但她什麼也看不見,即使看到了也無法思考,都是拜這讨厭的耳鳴所賜。

     腦袋中好像有小蟲飛來飛去一樣,怎麼形容好呢?低低的、隐約的聲音,高高低低地不規則地重複着。

     剛開始睦美沒想到這是耳鳴,以為是自己聽到了不知何處傳來的聲音,所以第一次聽到時,還問鄰座的長倉一惠,“這是什麼聲音?” 一惠不明就裡地眨眨眼睛問她:“什麼聲音?” 睦美指着天花闆,“這個聲音,不是有什麼在響嗎?”她以為聲音是從上面傳來的。

     一惠仔細聽了一下之後說:“是換氣扇嗎?” “不是,不是,是這個聲音啊!很低的聲音……哎?你聽不到嗎?” 一惠一臉迷惑地搖搖頭,“我沒聽到。

    ” “啊?”睦美皺眉的瞬間,這個聲音突然消失了,“啊,聽不到了……” 一惠苦笑着,“是你想多了吧?我什麼都沒聽到啊!” 睦美搖着頭,“可能吧……” “是你最近太累了吧?周末玩得過頭了吧?” “怎麼可能?我哪有閑錢玩?不過剛剛那是什麼啊?” “我也不知道。

    ”一惠毫無興趣。

     睦美閉上眼睛集中精力聽着,不過還是聽不到剛才的聲音。

    她歎了一口氣繼續工作,可能就像一惠說的那樣自己想多了,那天也沒有再聽到那種聲音。

     不過第二天的白天,在公司附近的露台咖啡店和三個同事一起吃中飯時,睦美又一次聽到那個聲音。

     “啊?我又聽到了!你們聽到了嗎?奇怪的聲音,這是什麼啊?”睦美向同事們确認,長倉一惠也在。

     “昨天的聲音?”一惠驚訝地問。

     “是啊。

    ”睦美點頭。

     一惠問另外兩個人:“你們聽到了嗎?” “什麼啊?”那兩個人都很吃驚地問。

     “奇怪的聲音,好像有人在低聲嘟囔什麼一樣……”睦美努力地解釋,不過三個人隻是迷惑地面面相觑。

     “聽不到嗎?” 聽到睦美問,三人齊聲回答:“聽不到。

    ”看他們的表情不像是在說謊。

     “怎麼回事呢?”睦美說着,這個聲音又突然消失了,“啊!消失了……” “這是不是耳鳴啊?”一惠擔心地說,“也許是因為壓力吧?趁着還不嚴重先去耳鼻科看看吧!” 聽她這麼一說,睦美擔心起來,“你們真的聽不到?” 三個人一起點頭。

     睦美一周後去公司附近的耳鼻科看病。

    這期間她也有耳鳴,幾乎每天都能聽到,大部分是在工作場合,有時候在車站等電車時也能聽到,一般都是兩三分鐘,不過也不是一天中聽到很多次。

    雖然沒有影響工作,但她從互聯網上看到如果不治療耳鳴的話也很危險,所以下決心去醫院看看。

     不過檢查的結果是沒什麼異常。

     “估計是精神問題,别想得太嚴重,别總是想着又耳鳴了什麼的,估計很快就聽不到了。

    ”上了年紀的醫生說得很輕松。

     不過這之後耳鳴也沒有好,也沒有變得嚴重,每天一定會在某處聽到。

    可是,周末休息自己在家時卻聽不到,睦美覺得還是精神問題。

     今天,耳鳴也是和往常一樣突然消失,就好像突然關上了開關一樣,正好是鄰座的一惠外出時,睦美覺得這樣也好,最近也沒有和她說起自己耳鳴的事,估計一惠也沒想到睦美現在還在為耳鳴而煩惱。

     恢複到工作狀态後不久,一惠就回來了,她的臉上一副神秘莫測的樣子,剛一坐下,就小聲地問睦美,“你聽說部長的事了嗎?” “部長?你說的是早見部長?” “當然。

    ”一惠點頭。

     睦美看看窗邊的部長座位,平時總是坐在那裡、花白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的早見部長今天卻不在。

     “部長怎麼了?” 一惠的眼睛馬上顯現出好奇,把臉湊到睦美面前,“聽說部長今早死了,從公寓的陽台跳樓了!” 早見達郎死後第二天,警視廳的偵查員到了睦美等人的公司。

    聽說叫了和早見有關的每一個人問話,睦美想應該不會叫到自己吧,無論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中,自己都沒怎麼和部長說過話。

     但沒想到自己也被叫了過去,會客室裡坐着兩位警察,其中一位是女性,還挺讓睦美意外的。

     主要提問的是一位名叫草薙的男警察,他表情友善,雖是漫無目的的問話,但會突然問一些意想不到的問題、最典型的問題——“你怎麼看早見的男女關系?” 看到睦美不知道怎麼回答,草薙笑着說:“我聽說半年前大家都在說他這個事,你可是消息靈通人士。

    ” “我……不是什麼消息靈通人士,”睦美擺着手,“隻是之前工作的地方有認識的朋友,從她那裡聽到了而已。

    ” “之前工作的地方?” “是啊……” “是哪裡?”草薙的目光就好像能夠讀懂睦美的心一樣,“我是知道的,但我問你是想讓你直說。

    ” 睦美歎着氣回答:“廣告部。

    ” “廣告部怎麼了?” 睦美盯着草薙,“你不是都知道了才叫我來嗎?” 不過警視廳的警察絲毫不介意她的不快,“我要是問題問得不好就有誘導性詢問的嫌疑,雖然這事很麻煩,但還是請你一定配合!” 睦美又歎了一口氣,看來無論如何都得說了。

     三個月前,有位女員工自殺了,在自己家裡用膠帶貼住門窗燒炭自殺,是三十一歲的廣告部員工。

     雖然明顯是自殺,但沒有遺書,動機也不明确。

    不過她和營業部長早見達郎是婚外戀關系,這可是廣告部女員工們人盡皆知的事,這當中有位員工是睦美的朋友。

     “聽說早見跟她說要和老婆離婚,所以兩人才交往了三年,不過最後發現全是騙她的,還把她甩了,而且據說甩她的理由是有了新的女人。

    真是讓人無法相信啊!她覺得太無情了所以想死,估計也有死給男人看的意思。

    ” 睦美把這個朋友的話說給自己在營業部内的幾個女性朋友聽,這事被如今調查的刑警知道,所以她成了“消息靈通人士”。

     “原來如此,是發生了這種事啊,”草薙點頭表示接受,“那之後的事,你聽說了什麼?” “之後的事是指?” “在公司内搞婚外戀女方自殺,這就結束了嗎?估計要有各種流言蜚語吧?” 睦美搖頭,“沒有,說起男女問題到底隻有當事者自己明白吧?雖然有人說三道四,但是沒有證據也都隻是想象,最近我估計也沒人說了。

    ” 草薙的臉上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點着頭,“那這次的事件呢?”他問,“早見先生死了,你有什麼想法嗎?” “不知道啊,”睦美一臉奇怪的表情,“想不到什麼。

    ”她随口回答,要是說了什麼事後需要自己負責的話可就麻煩了。

     草薙馬上收起了記事本,對身旁正在記錄的女警察說:“哎,現在開始不做記錄。

    ”說完又看向睦美。

     “例行公事就到此為止,現在我想聽聽你對案件的想法,想到什麼都可以說,聽到這件事,你有什麼想法?覺得震驚嗎?”雖然草薙表情平和,但是目光裡透着認真。

     “當然覺得震驚。

    ” “做夢也想不到早見先生自殺吧?” 睦美停了一下回答:“這個……是啊……” 草薙的眉毛一動,“現在有什麼想說的?” “沒有,沒什麼……”睦美搖頭。

     “脅坂小姐,”草薙把身體向前探了探,“我隻告訴你一個人,我們認為早見先生的死存在很多疑點,所以我們才展開了調查。

    無論是多小的事,隻要你注意到了,請你告訴我們!” 聽到警察的話,睦美不禁挺直了腰闆,“你說的疑點是什麼?” “很抱歉,這是偵查秘密,而且你還是不知道的好,你是怕卷進各種是非吧?” 會是什麼樣的是非呢——睦美想了想點了點頭。

     “不要擔心,我們會為你保密,關于早見先生的死,你都知道些什麼?” 睦美搖頭,“我怎麼會知道?而且對我說的内容保不保密也不要緊,估計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樣的。

    ” 草薙皺起了眉,“這是怎麼回事?” 睦美稍稍遲疑地回答:“聽到部長自殺消息時,覺得他果然還是走上這條路了。

    ” “果然?為什麼這麼說?” “最近部長一直很奇怪,可以說行動詭異,臉色也不好,總是提心吊膽的,有時會突然看着天聽不到别人說話,無視課長等人,還常在自己的座位上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大家都說很奇怪。

    ” “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我想有一個多月了。

    ” 草薙警官好像思考着什麼,沉默地點了點頭,結束了對睦美的詢問。

     睦美是事後在網上看到事件的詳細經過的。

    網上說事發當天,早見達郎說自己要去公司就出了家門,之後孩子們去上學、妻子也去聽講座,一小時後人們在他家小區發現了他的遺體,從位置來看,估計是從自家陽台上跳下去的。

     隻是存在很多疑點:說要去公司而出的家門,為什麼卻又回到家中?這期間又去了哪裡?做了什麼?自殺的動機又是什麼? 不久之後,這些不解之謎就變成公司裡人們議論的話題,有傳言說他是追随自殺的情婦而去。

    不過這都不過是揣測,沒有任何确鑿的證據。

     剛開始警察每天都來,過一段時間就不怎麼來了,最後就不來了,公司裡的氣氛也一如往昔。

    雖然最後沒有正式公布結果,但誰都認為是自殺,也就沒人敢再說些什麼了。

     在這件事過去一個月後,脅坂睦美連警察詢問的事也忘了。

     不過,她自己的煩惱還沒有解決,之前那個好似飛蟲一樣的耳鳴,每天都在擾亂她的神經。

     2 早上睡醒時,“糟了!”草薙心想,身體有點發熱,而且嗓子也不舒服,肯定是扁桃腺發炎了,這是感冒症狀。

     慢悠悠地起床洗臉,想要像平常一樣拿出備用的非處方藥吃時,他想到自己手頭沒有案件,沒必要撐着,要是延誤了病情,一旦有事的時候自己打瞌睡,不僅上司讨厭,也會讓後輩們看不起。

     還是到醫院看看得好——看着洗面池上方的鏡子裡自己浮腫的臉,草薙歎了口氣。

     醫院裡人很多,填完申請書,到分診台交表格也必須排隊,草薙有些後悔來大醫院,不過為時已晚。

     好不容易排到自己,被告知要去看内科,幸運的是内科候診也在同一樓層。

    草薙一看到那裡坐的人數,就覺得煩——怎麼也有三十多個人吧!能夠想象還要多久才到自己,他想要不這就回去好了。

     他正這麼發呆站着時,旁邊坐着的老婦人給他挪了一個座位,微笑着對他說:“請坐。

    ”她肯定以為自己在為沒地方坐而苦惱,也不好拒絕她的好意,草薙道謝坐了下來,座位上還帶着餘溫。

     “這個醫院總是人多!”老婦人對他說,聽她這麼說,估計常來這裡。

     “這樣啊……”草薙回答。

     老婦人點頭,“每個人都花很長時間,正因為醫生看得認真,所以這裡受歡迎,像流水線一樣對待患者的醫院到底還是不行,也沒有人去。

    ” 她顯然在給醫院說好話。

     “原來如此。

    ”草薙說着。

     “您是哪裡不舒服?” “沒什麼,我隻是……” 草薙剛要說“感冒”時,身後傳來一個男人“啊啊啊啊”的叫聲,回頭一看,一個男人正在揮舞着一根棍子一樣的東西,他身旁一位消瘦的老人已然倒地,女人們大叫着。

     草薙站起來跑了過去,其他的患者都躲着這個男人看着。

     看上去這個男人三十五歲左右,身材高大體格也結實,長得很帥,說是演員都沒人懷疑,不過目光狂亂。

    雖然天氣不熱,但他一頭汗水。

     男人手裡拿的是拐杖,他反拿着并怪叫着,吓唬着試圖靠近他的人,而且還用手柄打着倒地男人的臉、身體,男人好像暈過去了一樣一動不動,女人們尖叫不已。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總是、總是想在關鍵時刻搗亂!别出聲!我說你們呢!打死你!”男人大叫着。

     保安趕過來,但男人揮舞着拐杖,他們一時無法靠近。

     草薙快速地看了四周,剛才的老婦人也走到他身旁,她手裡拿着直柄太陽傘。

     “能借我一下嗎?”草薙指着她的傘,看到老婦人一臉迷惑,他解釋道,“請您放心!我是警察。

    ”老婦人點頭同意。

     草薙拿着傘,穿過人群走了過去,那個男人揮舞着拐杖,和保安對峙着。

     “危險!請您離開!”中年保安對草薙說。

     “沒關系,我是警察!”草薙說着,看着男人,“我以傷害現行罪逮捕你!快放下拐杖!” 男人的眼睛像充血一樣紅,“什麼呀!你是誰?你也是同夥嗎?” “同夥?你說什麼?” 草薙剛問了一句,“你殺不了我!”男人大叫着用拐杖狠狠地打向他。

     就在拐杖要打到草薙頭上的那一刻,草薙用手裡的傘飛快地敲打男人的手腕,傘尖正中手腕,男人扔下拐杖,與此同時草薙也丢下了傘急速靠近他。

    草薙雖是劍道初段,卻是柔道三段。

    不到十秒鐘,他就用柔道“袈裟固”的姿勢抓住男人的脖子,反擰着男人的右手手腕,“快報警!”草薙按着男人對保安喊道。

     借給草薙太陽傘的老婦人,向草薙舉起拳頭叫好。

    草薙不禁笑了,他想要擡起一隻手回應她。

     就在此時——他感到側腰輕輕地受到了一下襲擊,感覺撞上了什麼東西。

     草薙心想這是怎麼了,看着自己。

     一陣鈍痛蔓延開,幾乎同時自己的襯衫也被血染紅了。

     3 “還有看漫畫的心情,看來我沒必要擔心。

    ”湯川一進病房就說。

     “你怎麼來了?”草薙問。

     不過湯川沒有回答,他從提着的白色塑料袋裡拿出麝香甜瓜(1),東張西望起來,“我反正帶了慰問品,放在哪裡好啊